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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怒,又豈止是屍橫遍野,血流千里……
過了正月,寒冬漸去,春意越發濃了,南國皇城內卻仍是一派肅冷,人人心裡都清楚,皇后娘娘,怕是沒幾天剩了。
絕曉倒是不覺得身上有哪裡疼痛,只是睏倦,一日比一日貪睡,每每從睡夢中睜眼,他一定守在身邊,緊緊攥了她的手。
這日醒來,勉強對他扯出一抹笑,笑容卻突然凝住,手指緩緩攀上他的鬢角,那裡,有一絲銀髮……
他今年多大?還不滿二十四……長久壓抑在心中的酸楚苦痛瞬間決堤,洶湧而至的淚水讓他慌了神,匆忙將她摟在懷裡,「寶貝兒,哪不舒服?」
劇烈的抽泣讓她說不出話,她也不敢對他說,說她有多麼舍不下,舍不下孩子,舍不下父母,也舍不下他……
大約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他不再說話,只靜靜抱她在懷裡,輕輕拍她的後背,哄孩子一般。
不知哭了多久,她只覺得,一輩子的淚水,怕是在今日裡哭幹了。
待她逐漸平靜以後,他扶起她的臉龐,吻去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她乖乖閉了眼,感受著他的唇,在臉頰溫柔落下,熱熱的,輕輕的,痒痒的。
「我的寶貝兒,哭也哭得這麼美。」他大概是想哄她開心。
她笑了,一場實實在在的痛哭宣洩了心中的苦悶,她的笑不再牽強,「棄,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先喝藥吧!今天的藥還沒喝,小小蔥也醒了好一會了,我讓人抱過來……」
「棄!」她打斷他,「我們先談談。」
他陪著笑,眼神閃爍,「有什麼話以後說不行嗎?」
「你知道的,說不定哪天,我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第一次,她把即將到來的永別坦呈於彼此之間。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攥住她的手,不自覺緊了又緊。她吃痛,卻叫不出聲。
他的眼神漸漸開始迷亂,看住她,又仿佛未看,口中喃喃,「不是跟你說了會沒事的嗎?胡亂想什麼呢?」
她以為已經哭乾的淚水再一次溢上眼底,他無助的神情讓她心痛,原來,他連自己都欺騙……
「棄,不要這樣,請不要這樣……」一句話噎在口中,深深吸氣後,她哽咽開口,「沒了我,你還有很多,你的江山,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不!!」他低吼,雙目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痛苦,一片通紅,緊緊鎖住她,「曉兒,我只有你!什麼都可以沒有,只有你不行!只有你!!」
她久久說不出話,只與他深深對視,他眼中的傷痛,到最後,變成了乞求,可乞求有什麼用?她又能改變什麼?……
「棄,我知道,拋下你……很殘忍……可我們還有孩子,你得照顧孩子!你是一國之君,你還有你的責任!……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笑開,冷冷地,神情暴戾,「連你都失了,我還管他什麼天下!管他什麼責任!就讓他們一起為你我殉葬!」
「棄!」她厲喝,她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逝去會讓他一時失了理智,做出瘋狂的舉動,「我們還有孩子!孩子!!」
他重重喘息,每一下都帶著劇烈的痛,流過心房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尖刀。
許是過於激動,她臉色漲紅,一下一下輕咳了起來,他惱恨自己的失控叫她擔心,垂了眉,掩飾住眼底的傷,「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孩子,你放心……」後面的話,怎樣也說不出。
經過這樣激烈的折騰,她沒了精神,咳著咳著,漸漸就要睡過去了,口中只得喃喃一句,「對不起。」
……
絕曉能夠清醒的時辰越來越短,夏侯棄放下一切政事,一心一意守在她身邊,即便大多數的時間裡,只能守著她的睡顏。
這日,春光極盛,絕曉突然得了精神,說要出門踏青。坐在妝鏡前,看著形容枯瘦的自己,又瞬間失了興致,孩子氣的皺起小臉,「原來變得這麼丑了。」
夏侯棄在她身後,精心梳理她的長髮,軟言細語地哄她,「我的寶貝兒,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永遠都是。」
往昔靈動的水眸深深陷入眼窩,她安安靜靜看住鏡中的他,看他為她束髮,無一處不溫柔,無一處不盡心。
「絕淑雖然有時候會耍些小心機,但她喜歡你確是真的。」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他仿佛未聞,只專心於手中,她的發。
「還有之舞,若是你肯用心看她,會發現她是個極好的女子。」
「聽說,西鸞宮的皇后去年年末就誕下了一位皇子……你真心待她們,她們也定會真心待你,……日子久了,或許就能把我忘了。」
他拿一支白玉釵將髮髻盤好,彎腰,將自己的臉龐貼上她的,「真心話?」
「不是。」她老實回答,「我不願你把我忘掉,可更不願你因為我,痛苦一輩子。」頓了頓,「但是,你不能為她們束髮,不能給她們做飯,更不能稱呼她們『寶貝兒』, ……這些,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給她系上件披風,他抱起她往殿外走,「我沒有一輩子去痛苦,等小小蔥長大了,給她找個好婆家,我便去找你。」
她震驚!瞪大了眼看他,說不出話。直到被放置於御花園裡早已備好的軟榻上,她才緊緊拽了他的衣袖,「你說的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