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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苞在曉春閣前院的白梅樹下啟出了一壇醃梅,掀開層層封蓋,清香撲鼻,裝了一碟送到絕曉面前,「公主,這樣的醃梅拿到豐寧公主那也是不遜色的。」
絕曉有些出神地瞧著那碟醃梅,配的果子是金橘,金燦燦的叫人垂涎欲滴,捻了一顆放進嘴裡,卻是意外的酸,一直澀到心裡,絕曉迅速皺起眉頭,眼角竟滲出淚來,她微笑著開口,「酸得我連眼淚都出來了。」
橙苞趕緊端起一杯茶遞到她的嘴邊,拿出絲帕為她拭淚,可那淚水卻是怎樣也擦不清,直到沾濕了整方帕子。
絕曉在那日病倒了。
太醫說是連日的勞累加上長期的鬱結於心,讓寒氣入了心肺,只是輕微的風寒,並不重。
可這不重的風寒卻叫她在病榻上躺了整整一個冬季,病情好了又壞,壞了又好,如此反反覆覆。
絕曉的病根,便是在這一年冬天裡落下的。
十二月,景王夏侯禮明薨逝,兩日後,太子夏侯離暴斃,舉國縞素。
景國三皇子夏侯棄於次年元月登基,改年號為樂平。
陸、南、蜀皆為景國的新王登基送上了賀禮,蜀國還將夏侯棄留在西華宮的侍從侍女們一併送了回去。景王依照禮制派人將各國臣使送至邊關,蜀國的使臣卻被一路送回了霄雲城。
這日,絕曉的氣色稍稍好了些,斜靠在床頭的軟墊上看書,小老虎將自己蜷作一團,依偎在她的臂彎邊呼呼大睡,清米坐在一旁的矮几上做著刺繡,床前不遠處擺放了一隻黃銅鼎爐,裡面燒著的銀絲炭不時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橙苞從外間走了進來,「公主,門外有一名景國使臣求見。」
絕曉目光滯了滯,低聲開口:「就跟他說我有病在身不便見客,有什麼事情由你代為轉達即可。」
橙苞應了聲出去,不一會即皺了眉進來道:「那人竟是倔得很,非得親自見您不可,這會正跪在門外,說是要跪到您答應為止。」
絕曉輕聲嘆氣,揉了揉眉心,「那就讓他進來吧。」
清米剛將床前的帷幔放妥,就見橙苞領了一名年輕的武官進來,此人穿著一襲石青薄棉袍,頭戴同色發巾,左手臂夾了一隻深紅漆木盒,可那武人的氣質卻是十分明顯。
武官先是向絕曉問了禮,閒話也不說,直接道;「卑職乃景王御前侍衛曹容,奉皇上之命給樂平公主送上三支千年高麗參,還請公主笑納。」言罷雙手將木盒捧起。
絕曉自臥床以來便不問世事,是以景國易主這樣的大事也未曾聽聞。不免在心中嘀咕:為什麼是景王?
一旁的清米趕緊俯身相告:「夏侯皇子前不久在景國登基了。」
帷幔里的人兒半天不見動靜,曹容就那樣雙手捧著木盒,一旁的橙苞也不好伸手去接,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絕曉的回應。
帷幔內傳來幽幽一嘆,似有還無,「禮物我不收,請你替我感謝夏……景王的好意,另外……還請你替我向景王帶句話:既然走了,就請走得乾脆些。」
曹容立即苦了臉,低聲道:「公主的話卑職一定帶到,但請您務必收下這幾支參,皇上聽說您臥病在床,焦慮萬分,好容易才從高麗尋得了這三支千年老參,對您的病情定是大有益處。」
「不過是輕微的風寒。」說到這裡卻不爭氣地猛咳了幾聲,清米邊給她遞上茶水邊替她撫背,在幔起幔落的瞬間,曹容撇見了一張剎白的小臉。
曹容剛想開口繼續遊說,卻見身邊領他進門的那名杏黃短襖的女子沖他使了個眼色,自己率先踏了出去,曹容想了想,旋即向絕曉告辭,果然見到黃襖女子候在門外,短襖下綴著青綠色碎花的同色棉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這人參我可以替公主收了。」曹容一愣,不想如此峰迴路轉,剛要開口道謝卻聽她繼續說道:「也請你如實告訴景王,我擅自作主收下他的禮物完全是公主的病實在是……」她頓了頓,轉而道:「但請景王以後不要再來騷擾公主。」
曹容心想:這最後一句我怎麼敢說!可面上仍是對橙苞千恩萬謝,「還未曾請教姑娘芳名?」
她仰頭看他:「橙苞。」
十幾日後天城的紫陽宮裡,夏侯棄召見了剛剛回來的曹容。
「怎麼樣?」夏侯棄邊翻看奏摺邊問他,似乎有點漫不經心。
「樂平公主說多謝陛下的好意。」他先挑了句最好聽的說了,「可她不願意收禮物。」
夏侯棄突然抬頭看他,眼中仿佛有利箭射出,曹容只覺得額上溢出了冷汗,「幸好公主的侍女橙苞代為收下了。」
夏侯棄復又低頭,「還有呢?」
「還有就是……」曹容抬手拭了拭汗,「樂平公主要我向陛下帶句話,說……」他抬眼瞄了瞄夏侯棄,卻因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乾脆咬牙說了:「公主說,既然走了,就請走得乾脆些。」
長久的沉默,只聽得因夏侯棄不停地翻閱奏摺發出「啪啪」的聲響。他不說讓他退下他也不敢動,兀自站在那裡。
「橙苞為什麼會替她收下?」夏侯棄突然發問。
曹容驚了驚,迅速回答:「她的意思似乎是,樂平公主病得不輕。」
「那麼你看呢?」
「卑職、卑職隔了帷幔,瞧不清楚,只聽得公主咳得厲害,臉色似乎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