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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昭看了她一眼,不應聲,忙著批示手邊兩道加急的摺子。
宋老夫人等了會兒,沒等到回音兒,心裡忐忑起來,不由得稍稍抬起頭,飛快地往前方瞄了一眼。
白色簾帳的映襯下,漢白玉石階上的玄色矮几、身著玄衣的女子分外醒目,亦顯得分外肅冷。
裴行昭忙得告一段落了,端茶喝了一口,這才道:「那種話,宋老夫人自己相信麼?您老人家在家裡忙活的事兒,哀家可是聽說了不少。」
宋老夫人躬身,「臣婦不知太后娘娘是何意,但臣婦真沒想要留下那筆財產,這兩年女兒外孫女都不曾進京,臣婦沒機會交還給她們。」
「楊將軍身故之後,他父親也病故了,楊家被抄沒家產的事兒,老夫人沒聽說過?你從那之後到如今,幫楊家做過什麼?保管那筆財產麼?」
「……」宋老夫人囁嚅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婦和那個女兒嫌隙頗深,她什麼事都不肯聽臣婦的,臣婦是繼室,您也是知道的,想幫楊家,便要顧忌長子三子答不答應,也畢竟是宋家的人,要為宋家權衡。」
「嗯,為宋家權衡。」裴行昭話鋒一轉,「宋閣老前些日子上摺子往翰林院舉薦了幾個人,其中就包括他的三弟,也就是賢妃的父親。這事兒您怎麼看?是不是覺著他很是不孝啊?您把人拘在家裡十幾年,最終人家還是有這入仕之日。」
「那、那是官場上的事,臣婦不敢幹涉的。」
「尋常人是年歲越長臉皮兒越薄,您倒是相反,說瞎話臉不紅,眼睛也不眨一下。」
這一來,宋老夫人的臉騰一下紅了,「臣婦……以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眼下年歲大了,再也不敢了。」
「您的親生兒子是宋閣老的二弟,如今在外做縣令吧?過兩日讓賢妃的父親頂替他,他回來在您跟前兒盡孝就行了。」
「太后娘娘!」宋老夫人跪倒在地,「臣婦有錯,您責罰臣婦就是了,不要遷怒宋家子嗣。」
裴行昭翻找出一份公文,拋到她面前,「早就定下的事兒,誰會閒的跟你置氣?恰好你來,便提一提罷了。急什麼?宋三老爺被你拘在家裡那麼多年,也沒見你為他著急過。」
「太后娘娘……」宋老夫人落下淚來。她年歲不小了,膝下長子成為次輔已是板上釘釘,可以讓她在人前志得意滿,更能提攜她的親生兒子,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到了這個年月,親生兒子的處境要和庶子掉個兒了?
裴行昭淡淡道:「哭什麼?應該高興才對,萬一你親生兒子行差踏錯,趕上大傢伙兒肝火都旺盛,砍了腦袋也未可知,留在家裡管管庶務彩衣娛親最安生。不要出么蛾子,不然,我就得追究一番了,把榜眼拘在家裡,到底是存的什麼心?是不是對朝廷有成見?」
「太后娘娘恕罪,臣婦斷然不敢有異議,真的不敢。」
「不敢就好。」裴行昭道,「往後別再管家裡的事,雖說你可能已經把長媳帶歪了,保不齊又是個禍害九代的貨色,但她畢竟比你小一輩,還有希望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毛病扳過來。讓你的三兒媳跟隨夫君到任上去,這麼些年了,她也該過一過沒有惡婆婆惡妯娌壓著的日子了。把楊家的財產還回去,你是幾輩子沒見過錢?那時候拿女兒女婿的那種財產,跟去亂墳崗偷死人東西有什麼區別?」話到末尾,已經無法掩飾鄙夷。
宋老夫人一張老臉漲得紫紅。小太后倒是一句髒話都沒說,卻已把她罵得沒法兒要了。
裴行昭輕一拂袖,「你告退吧。」
「是。」宋老夫人往外走的時候,步履蹣跚。
片刻後,楊夫人進殿來。她剛剛窺見了母親離開時的樣子,一看便知是被太后訓斥了,那麼便是一心向著楊家的,自是神采奕奕。
「宋老夫人會歸還那筆財產。」裴行昭道。
「多謝太后娘娘為楊家主持公道。」楊夫人福了福,「若非進宮來,臣婦實難討到個說法。」
裴行昭側轉身,手肘撐著桌案,「哀家倒是有些好奇,你怎麼一定要拉著宋老夫人進宮?這種事情,跟宋閣老遞句話便能辦妥。」
楊夫人解釋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婦與宋閣老雖是兄妹,卻沒什麼情分,與家母,亦是從出嫁之後便屢生嫌隙,臣婦不認為能跟他們講出什麼道理。」
裴行昭和聲問道:「命婦進宮,求見皇后才是正理,你怎麼總往哀家這兒跑?」
這問題,楊夫人只能實話實說:「這自然是因著太后娘娘與臣婦長子是袍澤,臣婦進宮來,唯有見到您,心裡才踏實。」
「因著哀家與楊楚成是袍澤?沒楊攸什麼事兒?」
「自然有的,」楊夫人忙道,「臣婦剛剛沒顧上說,小女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攜到如今的,這是誰都知道的。」
「看得出,楊夫人今日心緒很是愉悅?」
楊夫人語氣輕快:「是,臣婦能夠再次覲見太后,太后又為臣婦做主,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你還挺有的說。」裴行昭視線鎖住她,「哀家為你做主?」
楊夫人不明白,小太后的話怎麼突然就變調兒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裴行昭又問:「你算哪根兒蔥?」
楊夫人感覺不妙,慌忙跪倒,「太后娘娘,不知臣婦有何過錯,請您息怒,只管責罰臣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