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頁
同在軍營,營帳相距不遠,先帝只帶了許徹。
裴行昭躺在床上,臉蒼白得近乎透明,雙唇失色。那時她消瘦得驚人,雙眼就顯得特別大,眸子更顯漆黑幽深。
看到先帝,她嘲諷地笑了笑,「皇上來看我死沒死?」
「什麼死不死的,總說晦氣的話。」先帝在她床前落座,擺手遣了她的親兵,「知道你氣著了,我怎麼都得過來寬慰幾句。」
裴行昭慢慢地坐起來,倚著床頭,「有這一仗墊底,日後就算是個愣頭青領兵,也能有大捷之日。」
「所以呢?」
「所以,不如趁這次把我除了,就說傷病復發,沒救了。」
「胡說八道!」先帝板了臉,「我看你連腦子都病了,這都說的什麼混帳話?」
「你們最擅長的,不就是卸磨殺驢麼。」裴行昭斜睨著他。
「你也甭跟我不陰不陽的。」先帝嘆了口氣,「陸麒楊楚成死了,我也心疼惋惜,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裴行昭靜靜地道:「那是冤案,有冤情就該昭雪。」
「朝廷已經折了兩名年輕將領,不能再死更多的官員。我不在京城,主事官員的格局不能動。」
「不是快回京了麼?」裴行昭打量著先帝,「我半死不活,你落下的病也不少,沒幾年可熬了吧?趕緊回去,死在軍中的帝王可不多。」
「……說話可真不招人待見。」
「等你回到京城,就能提翻案的事兒了。」
「翻什麼翻?做夢。」先帝道,「你得記住,帝王無戲言,而且金口玉言。帝王不會做錯事,也絕對不承認做錯決定。」
「既然如此,那我撂挑子。」
先帝徹底黑了臉,「什麼?」
「不幹了,換個行當。」裴行昭說,「別的不敢說,集結個幾萬地痞流氓還是不成問題的。」
「要去落草為寇?」
「嗯,落草為寇,我裴行昭要反了,旗號是清君側,除奸佞。」
許徹的心懸了起來,實在是沒想到,君臣兩個會把話說到這個地步。
先帝氣笑了,「你也得講道理吧?那案子人證物證俱在,而且他們是在案發現場被抓的,可以說人贓俱獲,公文奏摺都給你看過了,擱誰也得定他們的罪。」
「定罪之前,他們都受過大刑,這是誰給姓姚的那老匹夫的權利?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招供,怎麼就能定罪了?」
「情形特殊,影響武官的形象,甚至會動搖軍心,姚太傅用些非常的手段,再正常不過。況且,人證不少,都指證他們二人,他們招認與否都是一樣。我再護短兒,也不能無視那麼多份證詞吧?難道還要壓下來,等我班師回京再親自審理?那不明擺著是包庇武將麼?文官能答應?不抱團兒沒完沒了地磨煩才怪。」
「說來說去,不過是戰事快結束了,有人要對武將下殺手。」
「古來如此,只折了他們兩個,已經難得。你要是換個朝廷,換個忌諱功高震主的,下殺手的興許是帝王。我沒存過那份兒心,你是知道的。」先帝想結束這話題,「我是為了安你的心,才沒讓姚太傅他們牽連陸、楊二人的親族,他們犯的錯,他們自己承擔,這一點,已經破例。這筆帳就別找補了,到此為止。」
「皇上做皇上要做的事,臣要做該做的事。」裴行昭無動於衷,「皇上請回,臣要寫請辭摺子。」
「你怎麼就那麼擰那麼混呢?」先帝雙眉幾乎打了結,「別胡鬧,安心養傷,見好了還得趁熱打鐵把戰事了結。」
「臣已說了,不幹了。」
「混帳東西!」先帝氣得一拍座椅扶手,「你病得半死不活,還想把我氣死是吧?!」
「冤案的始作俑者不就是你麼?」裴行昭望著先帝,無懼無畏。
她那雙眼睛裡,不知能承載多少情緒,但從來沒有過畏懼、恐懼。
她像是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害怕。
先帝冷笑出聲,「我是始作俑者?你可真敢說啊。你怎麼就不想想,興許你才是那樁冤案的禍根呢?你從軍在官場的年月雖短,人際圈子卻比誰都廣,交下了多少人,就開罪了多少人。陸麒楊楚成跟你是一夥兒的,傻子都看得出來,焉知旁人收拾他們不是因你而起?要不是你殺了姚太傅的小兒子,他會對你兩個袍澤動大刑?」
「對,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別的局中人也看得出來,不勞你提醒我。可那案子到底是怎麼發生麼?誘因是誰,布局的是誰,總得弄清楚。他們怎麼可能濫殺無辜,又怎麼可能見色起意?配得上他們的女子不是沒有,但有幾個?他們何曾對那種事情動過任何心思?」
「有你擺著,他們還能看得上誰?」
「少扯沒用的。我們是手足,是兄妹。」
先帝索性直面她的疑問:「事情不是明擺著麼?這案子不管是不是冤案,誘因都是你,他們出事,最受挫最受打擊的是你,借刀殺人借力打力的道理,你不是不明白,這還要我挑明了說?還翻案,鬧到最後,你只會發現,你才是害死他們的人!」
裴行昭眼中燃燒起了無形的火焰,這是她暴怒的徵兆。許徹看得心裡直發寒,背後嗖嗖冒涼氣。
「如果是因為我害了他們,我給他們償命。在那之前,我總得弄清楚,是誰這麼恨我,是誰用這麼下三濫的法子構陷他們。」裴行昭說,「道兒我給你擺出來了,要麼現在除了我,要麼我辭官落草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