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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先帝是出於整治裴行昭的心思:她進宮後總這樣穿,病得連翻身都難的先帝只覺沉悶,說你就不能穿鮮亮些?
裴行昭就舉了一些史書中帝王穿打補丁的布衣、皇后荊釵布裙甚至親自織布的例子。
先帝不信她一個女孩子會不喜歡賞心悅目的綾羅綢緞、金玉首飾,認定她故意在小事上膈應他,便也反過來膈應她,著意賞賜那些衣物,說再不濟,也得給她備下三二年的家常穿戴。
殊不知,這算是裴行昭最滿意的賞賜之一:針工局不明就裡,在當時只曉得這是皇帝特意交代為皇后做的,不免費盡了心思,把針線、鑲掐、繡藝近乎做到了極致,衣料亦是選的相對來講穿著最舒適最輕盈的。
太后太后感覺烏雲罩頂,再也不掩飾情緒,目光森然地逼視著裴行昭。
榮極二十多年,威懾人的氣勢早已練就,只是,她與美貌帶著兵氣、做派經歷也帶著兵氣的裴行昭相比,差了一大截。
裴行昭只是安然坐在那裡,淡然回視她一眼,她便覺出了莫大的壓力。
這種無形的壓力對於太皇太后來說,不亞於羞辱。這個孽障,這兩日可不就是卯足了勁兒羞辱她麼?
「好伶俐的口舌,怪不得跟文官打筆墨官司都不曾輸過。」她沉聲道,「可古來便有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偏偏反其道行之,當真不怕惹出天大的禍端?」
裴行昭目光流轉,「那句話的意思,許多人認定為女子沒有才華,便是好品德,而另一層意思是女子若無才華,便要看她的品德。先帝生前諸多抉擇,可見一斑,亦足見他如何理解那句話。您這是在考臣妾,所幸臣妾讀過幾年書,曉得那句話要兩說,若真回答您的問話,少不得貽笑大方。」
太皇太后的臉漲得通紅。這個女土匪,拐著彎兒嘲諷她沒讀過幾年書,貽笑大方!偏生她沒法兒找補。
裴行昭起身告退。
「不急,有事要問你。」太皇太后喝茶順了順氣,「哀家前腳賞宋家三萬匹綢緞,你後腳讓宋家捐出四萬匹,安的什麼心?敢做就要敢當,不要說跟你沒關係。」
「曾有帝王賞賜誕下皇子的嬪妃母族綢緞五萬匹、十萬匹,為皇室開枝散葉,確實是功勞。而在我朝,皇后生下大皇子,先帝也不過賞了皇后母族千畝良田。」裴行昭站在原地,一臉的淡漠,「太皇太后,皇后母族得到的那一千畝良田,要悉心打理多少年才能滾到三十餘萬兩?您可知曉?宋家到底有著怎樣的功勞,以至於得到的賞賜勝過當今皇后?」
太皇太后目露凶光,「你嫌哀家賞賜的手面大?!」
裴行昭不接這話茬,顧自算起帳來:「宋老夫人要過壽辰了有功,那比她年長的、品級相同的內外命婦是不是也要賞?宋家子弟賑災有功,他既非欽差又不在要職,他上頭的那些賑災的官員,是不是也要照這規格賞?若這樣賞下去,不知幾百萬兩夠不夠,戶部每年給宮裡的銀錢,豐年也就三四百萬兩吧?」
太皇太后怒目而視:「哀家在問你,是不是嫌哀家賞賜的手面大!」
「臣妾不清楚。」裴行昭微笑,「宋閣老捐贈的事與臣妾無關,您大可以去查,去問宋閣老。」這可不是敢作敢當的事兒,瘋了才會承認。
太皇太后切齒道:「你敢不敢賭咒發誓?」
裴行昭眸色輕蔑,「臣妾已是皇室中人,拿什麼賭咒發誓?拿自己?就算臣妾死得起,皇室連續辦喪事,也有礙國運。」
太皇太后要氣迷糊了,「滿口胡言,明目張胆地忤逆哀家!你自己說,當受什麼責罰?」
裴行昭目光轉冷,「臣妾錯在何處?不肯賭咒發誓?臣妾是先帝親口冊封,行過封后大典的皇后。您便是不將臣妾放在眼裡,也該給先帝幾分體面。身為太后而動輒發誓,臣妾聞所未聞。」扣帽子而已,難道她就不會麼?
這一回,太皇太后徹底啞了聲,因為被戳到了痛處。
先帝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卻沒做過一日皇后,在先帝登基之後,才循例成了太后。先帝在位二十多年,不曾著意提攜宋家,甚至存著不屑。
他但凡拿她和宋家當回事,也不會把貴太妃當猴子似的耍了十年,生生叫人做了十年皇后夢。
想到這些憋屈傷心的過往,太皇太后懶得再搭理裴行昭,頹然擺一擺手,「退下。」
裴行昭稱是。
望著那道窈窕的背影,太皇太后終究按捺不住,冷聲道:「來日方長。你如今的榮耀,未必不是來日的禍。」
「誰又不是?」裴行昭回眸一笑,意味深長地道,「這一兩日,臣妾要送您一份禮,還望笑納。」
第06章
裴行昭出了正殿,李福、吳尚儀迎面而來。二人笑著給太后行禮請安,上趕著與隨侍的阿嫵、阿蠻寒暄。
阿嫵笑臉迎人,阿蠻卻覺出李福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心裡反感,面上便是不冷不熱。
殿內傳來摔碎茶盞的聲音,李福、吳尚儀慌忙趕去服侍。
路上,阿嫵道:「慈寧宮有三個紅人,剛才那兩個是,最得器重的是倪尚宮。去年秋末,太皇太后立了名目,派倪尚宮離宮辦差去了,是何差事還在查證。」
裴行昭嗯了一聲,轉頭問阿蠻:「那位公主殿下的事,怎麼這麼快就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