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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年紀成了流民的老嫗趕路,她跟在一旁,老嫗歇腳的時候,她跑去買乾糧,多給了攤販幾文錢,討到了一塊乾淨的舊布,用來做盛放乾糧的小包袱。到晚間,老嫗在破廟、街邊睡覺,她也找個角落,靠著牆,摟著小包袱將就著睡。
老嫗被她跟了兩日,開始跟她搭話,熟悉一點了,便問她怎麼這么小就流離失所。
裴行昭只能說,自己沒有親人了,做小丫鬟的時候,主人家要把自己打死,她逃出來了。
老嫗嘆了口氣,說要到冬天了,別說沒鋪蓋,就算有,你跟我也背不動,就算背得動,也會被年輕力壯的流氓流民搶走,我們會不會凍死,真不好說。又說找個像樣的地兒留幾天吧,留心打聽著,看能不能給你找個棲身之處,跟著我,早晚得落到要飯的地步。
裴行昭就說,要是能拿到工錢,我都給您,您就留在附近,不要四處流浪了。
老嫗笑了笑,說還是找個沒兒女的人家吧,你這長相當下人,不是到十來歲就被少爺老爺惦記上,就是主人家把你當瘦馬豢養起來,沒出路的。
一老一小在路上自深秋走到了冬日,到了一個看起來比較破敗的小縣城,老嫗已經受不住大冷的天趕路,也已身無分文,便留下來,在一個破廟裡棲身。
裴行昭和老嫗一起把小銀錁子換成了銅錢,仍是除了廉價的食物什麼都不買,晚間在破廟背風的地上鋪上稻草禦寒。
到了午間,兩個人就離開破廟,老嫗打聽有沒有膝下無兒無女又想要孩子的人家,裴行昭則去打聽附近有沒有道觀,想著說不準有人能把自己和老嫗一起收了。可惜的是,這小縣城裡沒有,二三百里之外倒是有一個名聲響亮的道觀,女道長頗有人望。
那樣的光景,所思所想不過是不用挨餓,有個長久的容身之處。挨餓受凍漂泊的環境中,人的志氣出息,無從談起。
一場大雪,成為裴行昭又一個命途中的轉折點,也就此斷了她與老嫗的塵緣——
那晚出奇的冷,兩個人不撿來乾草樹枝,點起篝火取暖。
老嫗睡在篝火附近,裴行昭還是貼牆睡了。
臨睡前,老嫗說打聽到了一戶人家,當家的是舉人,和娘子都三十好幾了,數年來求子心切,卻一直不能如願,便想收養個女孩子,是存著招弟的心思,但絕對不會虧待那孩子。而且那對夫婦很是挑剔,長得不好看的不收養,看起來不聰明的也不收養。
老嫗覺得倒是很適合裴行昭,說我這一兩日把臉洗乾淨,去看看情形,行的話就把你送過去,你生得好又聰明,他們眼光再高也瞧得上。你要是心氣高,也先在他家把這個冬天熬過去再說。
裴行昭說那就去看看。她想,好歹讓那對秀才給老嫗十兩八兩的銀子,容她租個屋子,添一床厚實的被褥,把這寒冬對付過去。
說著說著,裴行昭就睡著了,醒來,是因為聽到震耳的聲響。
睜開眼睛,下起了大雪,借著雪光映照,她看到房屋居然塌了一片,再看老嫗,她下半身被瓦礫覆蓋,頭部一側也有兩片瓦,她的額頭破了,嘴巴張開,眼睛睜著。
裴行昭想出聲喚她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動彈不得。
她被凍僵了。
那是第一次,她分外清晰地目睹一個人意外死亡,自己也離死亡特別近。
怎麼會這樣?
她想不通。
如果經受這麼多辛苦,換來的不過是凍死在雪夜,那她又何必逃呢?她在逃離那晚投井不就好了?
她要活下去,她要等長大之後弄清楚,祖母和母親何以眼睜睜地害死哥哥,何以那樣對待自己。
如果就這樣死了,她不甘心。
她陷入絕望之後,開始懷疑自己或許真的八字不祥,對自己好的人都不得善終。這老嫗就是被自己剋死的吧?
神志清醒,而身體一動都不能動,再到神智慢慢變得混沌不清……
她想起了父親、哥哥,眼淚模糊了視線,隨後又開心起來:死之後,就能見到他們了吧?與他們團聚之後,她就又有人呵護保護,過得衣食無憂。
裴行昭當然沒有死。
不知過了多久,她連睜眼的力氣都要失去的時候,聽到有幾個人走進破廟,跺掉靴子上的雪,抱怨著怎麼會遇上這種鬼天氣。
那是兩個小公子和兩名小廝、兩名丫鬟。
很快,他們發現了老嫗和裴行昭。
老嫗已經沒了呼吸,裴行昭用力睜大眼睛,試圖看清楚他們,想知道這是自己的希望,還是要經歷的最後一次絕望。那時候,她連意識、聽覺都慢慢失去了。
再清醒過來,是兩名丫鬟用雪搓揉她的四肢、面頰。她恢復知覺的同時,便覺出了無法形容的痛苦,偏又帶著得以生還的歡喜。
那兩名小公子,便是陸麒和楊楚成。
陸家、楊家把他們送到了學子可以文武兼顧的學院,讓他們在書院開開眼界,歷練三四年再接回家中,潛心習武,研習兵法。
兩人成了交情最鐵的同窗。這次出門,是趕休沐的日子再請了三日假,結伴去拜訪一位住在山中的名士,請教一些課業上的疑問。
沒想到,夜間讓車夫抓緊趕路去往山里,竟下起了大雪,本已離開了這個小縣城,又不得不折回來。雪太大,馬車實在難以行路,經過破廟,便說湊合到天亮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