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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攸讓自己記住這些,在當下又忽略掉這些,到了小院兒中的書房落座。
過了些時候,廖雲奇緩步走進來。
他身形瘦削,面色蒼白,渾然是病重之人的樣子。
楊攸不動,只是轉頭望住他,一瞬不瞬的。
廖雲奇步調非常緩慢地走到書案後方,坐到寬大的花梨木座椅上,抿出一抹微笑,「進京城還沒到兩個時辰,也只是勉強安頓下來,卻不想,郡主便已獲悉。」
「身在京城,識得的人多一些,消息便靈通一些,也便能及時知曉你進京之事。」楊攸讓自己彎了彎唇角,「畢竟,我要是等你回給我的消息,不知要到幾日之後了。」
「郡主這話,似是大有聽頭。」廖雲奇凝著她。
「有麼?」楊攸笑吟吟地回視著他,「怎麼個有聽頭?」
「郡主看我這眼神,已不是看故人。」
楊攸喟嘆,「口口聲聲稱我郡主,到底是誰不把誰當故人?」
廖雲奇頓了頓,笑了,「京城果然不同於別處,短短時日,便已讓郡主做派不同於往昔。」
「往昔的楊攸,又是怎樣的做派?」楊攸問道。
「起碼不會不答話又繞著彎子要別人答話。」
「難道不是你先這樣的?難道不是你想的太多了?」楊攸瞧著他,不再掩飾心頭的猜忌,「又或許,一直都是我想得太少了?」
「郡主指什麼?」
「你以為是什麼,大抵便是什麼,只是,我也料定你沒膽子說。」楊攸唇角逸出含著冷漠兼不屑的一笑,「我還沒問你什麼呢,你便已經心虛了,總是繞著彎子的迴避,哪怕我的問話並沒任何居心。我雖不在錦衣衛,也不在刑部,卻看了不少案子的卷宗,你要是還算個男人,不想來日我把你閹了,就磊落些,好歹不讓我把你看輕到塵埃里,也不枉相識一場。」
「好歹先給我個罪名,我才好認罪吧?」
「等我親口告訴你罪名的時候,便是什麼都已無可挽回了。」楊攸神色愴然地看住他,「你到底做過怎樣讓上位者無可原諒釋懷的事,也是我無可原諒釋懷的事,真的要等到我說出,你才認麼?」
廖雲奇垂眸,良久不語。
楊攸站起身來,「該說的我已說了,廖公子不領情,我也沒法子。你好生歇息,我去拜望令尊令堂。說起來,他們閉門謝客也就是那麼一說,廖家一個個兒的無官無職,跟我擺的哪門子譜?」
「瑟瑟,你怎麼會變成了這樣子?」廖雲奇眼含不解地望著她。
倒把楊攸的火氣看出來了——
「我變成了什麼樣子?要不是你廖家做賊心虛有愧於心在先,別人怎麼會在你眼裡有變化?廖公子,我看您真是閒的病的太久了,久到又生出了新病!」
廖雲奇抿了抿乾燥的唇,又不自主地用舌尖舔了舔下唇。
楊攸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一幕,給了他分外不屑的一笑,「這種舉動,就算是女孩子為之,我也是頗不以為然,總覺著有些小家子氣,眼下你這堂堂男兒為之,我倒是不知作何評價了。」
不知作何評價,又分明已給了評價。廖雲奇失笑,「我倒是從不知曉,郡主竟是這般嘴利之人。」
「看對誰罷了。對我全心全意認可、追隨的人,我連半句挑刺的話都說不出。」
廖雲奇不語。
楊攸繼續道:「相反,對於蛇鼠兩端之人,我說話行事便不需講究什麼路數了,但凡計較那些,便是自降身價,不亞於與蛇鼠為伍。想想就噁心得厲害啊。」
廖雲奇垂了眼瞼,看也不看她。
楊攸忽地話鋒一轉:「廖雲奇,我一度認為,我對不起你,卻是忘了問你一句,你是否對得起我。此刻我便要問你了,你對得起我麼?」
廖雲奇抬了眼瞼,又迅速垂下去,一語不發。
「好,好……」楊攸凝望著他,逸出的笑比哭更哀涼,「廖公子,隨我走一趟,去北鎮撫司待一陣再說吧。」
廖雲奇仍舊是一語不發,沉默著站起身來,舉步向外走去。
楊攸一直坐在原處,隨著他的步子,緩緩站起身來,又是在他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廖雲奇察覺到,立時看向她。他迎來的,卻是重重的一記耳光。
「我真是沒想到,卻也在這一刻想通了很多事。」楊攸磨著牙,明眸中噙滿憎惡,「你怎麼會,你怎麼能?嗯?」
廖雲奇仍是不作聲。
「帶他下去!」楊攸深深呼吸著,吩咐及時趕到的親衛,「該用刑就用刑,對這人,沒有任何避忌。」
「是!」
因著這一節,楊攸真是滿心的鬱悶沒處排遣,可也就在這時候,阿嫵和阿蠻派手下知會她,陸雁臨撐不住了,要如實招供,太后娘娘要她先去聽聽再做定論。
楊攸求之不得,當即應下,從速進宮。
房間仍舊是楊攸上次踏入時的樣子,裡面的人卻有了不小的變化:
陸雁臨已全然沒了昔日的氣度做派,蜷縮在架子床的一角,警惕地觀望著周遭一切。楊攸進到門裡時,她的反應一如領地被入侵的小獸一般,望向楊攸的眼神充斥著敵意和戒備。
「看清楚,我是你要見的人,楊攸。」楊攸和聲說著,緩步走到床前。
陸雁臨凝了她片刻,乾燥的嘴唇翕動幾下,終是能發出聲音了:「我不是想見你……我想見的是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