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頁
元老夫人臉色發白,嘴角翕翕。
阿蠻繼續竹筒倒豆子一般爽利地道:「眼下吃癟了,肉疼了是吧?你們不妨只當家產被人侵吞了,替你們保管十年八年的,等別人用那些錢過得富得流油了,到時候說不定就能拿回去了。不同的是,沒人會說是誤會,畢竟,元家人的臉皮之厚,這世上沒人敢比。」
元老夫人一張臉由白轉紅,漲成了豬肝色。
一向溫柔隨和的阿嫵道:「元老夫人是繼室,子嗣都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為了他們的仕途,賠進去的是不是太多了?不論如何,你就算再為難,也不該泯滅了為人根本的良知。你就不要用識大體顧大局那些虛話安慰自己了,別人背地裡提起你,唯有一句瞧不起。」
裴行昭與外家的那些破事兒,她自己不當回事,阿嫵阿蠻卻很是上心,親耳聽到一個個證人到了面前回話,知曉了裴行昭六歲及之前的經歷,就氣炸了,那口氣到如今都沒順過來。
元老夫人艱難地站起身來,深深施禮,訥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裴行昭端了茶,「時候不早了,元老夫人請回。」
元老夫人蹣跚著腳步離開。
裴行昭看看兩個猶不解氣的丫頭,失笑,「你們也是,跟她生什麼氣。」
「高門貴婦中的衣冠禽獸。」阿蠻咕噥重複裴行昭之前數落過人的話,除了這個詞兒,她也想不出別的。
「是呢。」阿嫵點頭,「您不屑敲打她,我們卻忍不了。」
裴行昭笑道:「要是把她弄得有個好歹,怪麻煩的。」
兩個丫頭也笑了。
裴行昭起身,攬著兩個心腹出門,「要不要去外面透透氣?」
「要的!」
午間,主僕四人一起用飯。
阿蠻問出了一個困惑很久的問題:「皇上和太后都不是好相與的性子,皇上對太后又是言聽計從,怎麼你們一直都沒有除掉宋家的意思?——這是根本沒必要問的問題,畢竟宋閣老已經是次輔了,我就是一直都沒想明白,想弄清楚。」
裴行昭一笑,「皇上和張閣老的性情,有時候挺得罪官員的,尤其皇上。宋閣老能在中間斡旋,他不擇手段地爬到次輔的位置,嘴臉有多難看,處事就有多圓滑。像我也經常得罪言官,只要皇上打個招呼,宋閣老就能讓那些言官不再揪著我的小辮子不放。」
阿蠻似懂非懂。
裴行昭進一步道:「一般的官員,都有自己的價值所在,會用人的帝王,就算看一個人再不順眼,也要榨乾他的價值後再動手。我只要攝政一日,就不能為了私怨動搖朝廷的格局。」
阿蠻點頭,「奴婢明白了。」
阿嫵倒是不把宋家的事看得多重,「那時候,太后娘娘有個消遣不也挺好的?等到如今,就更不消說了,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阿蠻和阿嫵一想也是。
阿嫵又想起一事,忍著笑輕聲道:「想起了先帝一些事兒。有一年秋天,幾個言官每日上摺子請先帝冊立皇后,先帝生氣了,把幾個人召進宮裡,問他們是不是有病,中宮是否有主,礙著他們什麼了?
「幾個人少不得一番長篇大論危言聳聽,哭嚎著求先帝聽取他們的進諫。先帝讓錦衣衛各賞了二十廷杖,說再有下次,先刨了自家祖墳把腦袋擰下來再上摺子。」
阿蠻悶聲笑著,接話道:「之後,又有言官說先帝說話不夠含蓄文雅,請他以後注意分寸,以免失了天子風儀,那意思就是,別跟沒讀過聖賢書似的。先帝氣兒還沒消呢,對那言官說,打仗殺人含蓄文雅麼?御駕親征的時候你怎麼不勸著文雅點兒?再說這種廢話,就找幾個官場裡的潑婦罵你三天。末了來了一句,滾犢子。也不知道從哪兒學的詞兒。」
.
楊攸策馬離開皇城,跟隨引路的錦衣衛來到廖家在京城的宅邸門前。
她揮手遣了一眾隨從,跳下馬,望著那緊閉的兩扇紅漆大門。
她想起自己送廖雲奇回家時,他的母親對自己的呼喚與叮嚀。
當時以為,那是多年來累積的情分,足夠一位長輩想通大致首尾後予以諒解。
但是……那真的合情理麼?
她與廖雲奇是髮小,情分確然不淺,但是之於他的雙親,她畢竟只是個外人。
親生兒子莫名失蹤多日、回家時明顯受了重傷,作為長輩,怎麼還能在種種對兒子的情緒之中分出心思來體諒一個外人?
別說外人了,即便她是廖雲奇的結髮之妻,最輕也不過是不被遷怒,怎麼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得到諒解和殷切的叮囑?
除非,那是作為廖雲奇的長輩早已料到的情形,所以才能將兒子的事放在一邊,有閒心關注她,也按捺不住地表明關切之情。
這情形,架不住深思,一旦反覆思量,便會有反反覆覆的不同的結果,而哪一種,都與她和廖雲奇的髮小情分無關。
楊攸閉了閉眼,又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確定自己完全處於冷靜的狀態之後,才到了大門前叩門。隨後,她算是暢行無阻地進到了宅院之中。
廖家老爺、夫人稱病謝客,誰也不見,楊攸見到的,便只有廖雲奇。
廖雲奇住在外院的一個小院兒。
大抵是因著久無人住,雖然窗明几淨,點著香爐,空氣中卻有一種淡淡的灰塵味道,這味道,需要一段時日才能在無形中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