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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昭結合之前得到的消息,問:「那孽障曾屢次到護國寺小住,見的人頭戴斗笠,這回事你可清楚?」
「這我真不知道。」三夫人搖了搖頭,又陷入了短暫的掙扎,隨後怯怯地望著她,「靜一師太知道,能不能……」
「不能,她也不可能說。」裴行昭道,「只與我的私仇,她就活不了,隨後參與官場的爭鬥,罪加一等。她比你明白,抖落出誰來到最後也是個死,這從不是能將功補過的事兒。」
三夫人面色一黯,垂眸消化了一陣子,又將心緒轉移到眼前,「長公主那名親信,師太大概是三四年前跟我提過一次,說那人的身份很神秘,四十多歲,樣貌特別出眾,比朝堂里有美男子之稱的崔閣老還出色。他為長公主辦事,明里卻沒掛職銜,連門客幕僚的身份都不是。」
「知道了。」裴行昭轉頭望一眼天色。
三夫人不希望她這就走,「你話里話外,只說你哥哥的枉死,我們這些人的過錯,從不曾說過你自己對裴家的恨。我是必死的人,大可以與我說說。」
裴行昭一邊的眉毛微挑,「恨?」她喝了一口酒,「與其說是恨,不如說是不甘心,不服氣,更多的,是為我爹爹、哥哥不值。」
想到裴錚對三房的恩情,想到行簡俊朗的容顏,三夫人閉了閉眼,「是該不值,尤其你哥哥,如何都不該亡命於內宅的勾心鬥角。不甘心、不服氣又怎麼說?」她前所未有的真誠地望著裴行昭。
裴行昭默默地喝酒。很多時候,她真沒與人說話的心情,尤其不願談及自己。
三夫人眼含祈求,「我到裴家這麼多年,從沒個長輩的樣子,沒與你好好兒說過話。你哪怕只是為著讓我腦子再清醒點兒,安排後事時更有些章法,也與我說說話吧,別急著走。」
裴行昭看她一眼,又喝了一口酒。開始喝酒的一兩年,烈酒入喉,身心就能放鬆下來,得一場安眠。到如今,酒對她的作用,只是緩和惡劣的心緒。這是反常的。
終究,她遂了三夫人的意,「不甘心、不服氣,是被老夫人嫌棄。她也是女子。我憎惡這種人。」
老夫人罵女孩子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三夫人聽過很多年,也被罵了很多年,完全能夠理解。
「要說恨麼,我用不著恨。」裴行昭貓兒般的大眼睛眯了眯,「我救人,也殺人,我曾被嫌棄放棄,也能站在高處讓你們卑躬屈膝,生死由我做主。」
三夫人喃喃地道:「是啊……」
「只說你,到這地步,說是被我逼死的,完全可以。」裴行昭很明白對方的心思,「你畏懼我的權勢,更畏懼我睚眥必報的性情,活著也是熬日子罷了。今日你用宜家說事,是因為我先用宜家做文章,賞了她玉佩,對不對?」
三夫人誠實地點頭,眼中卻有意外。不是誰都能敢做擔當的。
「你不知道,殺人的法子真的太多了。」裴行昭緩聲道,「你這麼快就做了決定,我是有點兒失望的。我總覺得,殺人最好的法子是誅心,時間越久越好。」
三夫人自己都沒想到,在這種時候,聽著這種話,還能由衷地笑出來,「又讓你失望了。但你也就是說說,為了宜家,你希望我早做了斷,要說失望,或許只是我的死法不是你安排的,不能讓你解恨。」
「或許。你不能幫宜家走尋常閨秀的路,甚至不能讓她自由自在地長大,卻偏偏非常在意她。你要是不在意她,事情就好辦了。宜家是裴家的女兒,是我聽三叔說過很多趣事的,我的妹妹。」
三夫人潸然淚下,「我明白,也真的放心了。」
裴行昭又喝了一口酒,慢慢地旋上酒壺的蓋子,站起來,轉身向外走去,「就此別過。」
「行昭,」三夫人喚了她名字,終於問出了縈繞於心的那個問題,「那些年,你是怎麼過的?過得怎樣?告訴我好不好?」語畢,拼盡全力下了地,又因失力跌坐到床踏板上。
裴行昭腳步頓了頓,「總而言之,是因禍得福。這一點,我不怨誰。沒有昔日的你們,便沒有今日的我。」她回首,對三夫人牽出含義複雜偏又堪稱溫柔的一笑,「三嬸,多謝。」
帳從不是這個算法,那一聲謝,含著多少艱辛,只有行昭自己知道。三夫人跪在地上,俯身磕頭,「行昭,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和行簡……」
沒人應聲。
她抬起淚眼,只見玄色的衣袂轉過屏風,轉瞬消失不見。
終於是說出來了,但,為時已晚。
裴行昭走出院落。
始終等在院門外的二夫人迎上來,眼含關切,「你還好吧?」
「能有什麼事兒?」裴行昭回以一笑,「我得回去了,改天回來蹭飯。」
「好,好!」二夫人用力點頭,陪行昭回了外院。
路上,裴行昭言簡意賅地說了三夫人的打算,末了道:「您跟她商量著來,不妥的就點出來。對她來說,如今算是大徹大悟了,聽得進好話。」
「成,你放心。」
裴行昭笑了,「在裴家,只有您說這句話,我聽了是真放心。」
二夫人笑得更愉悅,「是我的福氣。」
到了外院,兩人逕自走進書房。
裴顯和韓楊相對而坐,桌案上擺著六道菜、一海碗胡辣湯、一壺陳年梨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