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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河。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雖未見一面,不知姓名,但君與我同心,是代我而死。
他猛地將斷劍抱緊在胸口,落下淚來。
若再來一次,我自己的仇,當自己報。
......
恍然夢醒,他發現自己尚在多年前,剛來簫下隱居不久,手中握著來自御熙國的一封求救信。
信紙之上寫滿了虛偽的託詞,試圖將那個懦弱的他牢牢的釘死在道德的炮烙之柱上。
師雲琢頂了頂身,毫不猶豫的將紙撕成了碎片。
他看清了前方的道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樣的選擇。
錯過一次,不會再錯。
他只身前往桃山關,現身給御熙國的國主也就是他的好父親以及那將食人視為天常的瘋子們編織了一個美麗的謊言,讓他們安然在王都內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怒海襲城,他甚至御劍前往了王都,去見他父親最後一面。
整個御熙國的人都要死了,他們扒在屋頂上,抱著殘破的城牆,旗杆,隨著浪潮沉浮,垂死掙扎,在臨死前哭嚎,對他極盡賭咒唾罵。
他卻充耳不聞,漠然至極。
他的父親甚至爬上了那根曾經懸掛他母親頭顱的桅杆,像一個粗魯的猴子,狼狽的指著他怒吼。
是為父送你去修行!!讓你悟得大道!!沒有為父,哪兒來的今日的你!!
你看不見這些活生生的人命嗎!!你是瞎了嗎!!!你好惡毒!!你畜生不如!!白眼兒狼!!
他的心底劇顫。
面對如此拷問,他也並非無動於衷,甚至會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想,也許還是錯在自己身上,是自己的能力不夠,無法從中尋得萬全之法,只能用一命換一命,以仇報仇。
可他仍然不後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如果非要償還些什麼,那他自己償還就是了。
於是,他當著御熙國國主的面,自剜雙目,眼前腥紅一片,他終於再也看不見那些糟心的景象,眼中劇烈的疼痛卻得以撫平他心底的痛,他無比坦然的回應道:是啊,我就是瞎了,父親,你不生個神通廣大七竅玲瓏的兒子,淪落到如此境地,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
......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順心行事,肆意妄為,堪稱大逆不道。
此事震驚了修真界,很快便傳的沸沸揚揚。
他的好名聲垮塌下去,被添上了許多負面的標籤,如他夢中所料一般,成為了修士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笑話。
他卻不以為意。
因為他知道,那把名叫定山河的劍的主人此時此刻應當還活著,活得好好的,不用再因他而死。
既然如此,他便釋然了。
若有機會,他還是要去找他。
......
只是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嗎?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呢?!
仿佛一切都是在走一個閉環,是命中注定。
師雲琢猛地從床上翻坐了起來,他的心跳如擂鼓,更帶著幾分悸動遐思,躡手躡腳的推門而出,前往秦雲盞的寢居。
他的便宜師弟心大的很,睡覺窗戶也不關嚴實,敞著老大一條縫。
師雲琢便欠身倚在床邊,悄然往裡看。
少年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一張俊秀的臉在月光下瑩瑩發光。
「是你嗎?」師雲琢無聲的開口,莞爾失笑,覺得自己大抵是痴了。
秦雲盞砸了咂嘴,也不知夢到了些什麼,翻了個身,哼唧道:「師兄......給我劍——」
師雲琢微微一怔。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定了定神再看。
事實卻證明,並非是他看走了眼——
秦雲盞腰間的那塊兒鐵色掛牌,此刻竟然鍍上了一層微光。
-上卷完-
第84章
若你留個心眼兒, 便能在所有的人間集市上尋得一面被槐樹環繞的紅磚牆,敲擊四角磚石,牆便可如門大開,與人間集市一牆之隔, 這就是寬窄街。
寬窄街是妖的集市, 常年血月當空, 萬妖橫行, 商鋪賣白骨, 酒家舞畫皮,魑魅魍魎, 狂歡血腥, 時不時有妖物在此處幻化成人形, 推開那堵紅磚牆,便可大搖大擺的去人間走一遭。無規無矩, 奇詭陸離。
紅袖酒坊是寬窄街上最醒目的一家酒樓, 據說老闆是個有文化的妖怪,專門效仿了人間知名的樓外樓搭建,經營的頗有格調,茹毛飲血的低等妖鬼都不得入內,此時此刻,天字號的包廂里圍坐著一群人高馬大的猙獰妖怪, 他們都一語不發神色凝重,像是要開會。
他們雖然生的奇形怪狀樣貌各異,但若細細看來,其實能從中找到一些共同之處, 那就是......他們都不太完整。
坐在最上座的猿妖是今日的東家, 他長得最像人, 也是去人間次數最多的妖怪,早被紅星酒坊的老闆奉為上賓,他擁有毛茸茸的碩大頭顱,粗壯的四肢,站起來像一座小山,可惜左眼是瞎的。
「在座諸位,無不是上個月,在榕州樂巷裡遭人暗算!」猿妖咬牙切齒的一捶桌子,「根據我的推測!勢必是同一個人!」
「是個劍修!!是個劍修!!」坐在他旁邊兒,半個腦袋都綁著繃帶的狼妖哭喪著臉道,「我不過就是想去抓個要飯花子吃吃!他照著我的腦袋瓜子就削下來了,幸虧我跑得快!不然我這就不是損失一隻耳朵的事兒了!腦袋都得少半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