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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頭最終掉落在他的懷裡,秦雲盞也得以看清其輪廓。
他本是壯著膽子忍著膈應去做這件事,但真正從近處來看這顆頭,他卻意外的發現,這是一個極清麗脫俗的女人。
年齡尚輕,二三十歲,五官婉約秀美,眼尾處有一顆小小的痣。
頭顱是被從脖子的地方整齊砍斷的,不知是用了什麼法子,她的表情安詳平靜,寶石珠串有的是編織在她濃密的秀髮之上,有的嵌在她的耳垂下,還有許多是在她的脖子處打穿了一圈孔,以細細的金鍊子在裡面串了一圈,在織成瓔珞。
不得不說,這些繁複的「工藝」手段的的確確是將這個女人的頭顱打造成了一顆絕無僅有的藝術品,但其竭力表現出來的無論是鮮活祥和還是雍容精緻,都與其死物的本質全然不符,兩相衝擊對比之下,反倒彰顯出了驚世駭俗的妖冶與詭異。
秦雲盞抱著這顆頭顱怔了怔。
他抬起頭,發現師雲琢不知何時已經落地了,只站在很遠的地方,不曾靠近過來。
男人的目光凝固在他懷中,俊美無儔的臉頰在細微的抽搐著,一向溫潤清冷的眼眸此刻急劇的收縮,幾乎縮成了一個小點,臉色亦是慘無血色。
有那麼一個瞬間,秦雲盞生出了幾分錯覺,仿佛師雲琢並不是沒來得及靠過來,而是不敢靠過來。
方才面對那成千上百猙獰兇狠的鬼民,師雲琢都來去自如,片葉不沾,沒表現出半點畏懼躑躅之色,緣何看見這麼一顆美麗的頭就失態成了這樣?!
秦雲盞只覺得不對。
他的太陽穴在「突突突」的劇烈跳動,腦海里有許多碎片式的東西在風暴中旋轉著。
他看不清晰其中的答案,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亦或是短暫的忘卻了什麼。
那些真相,都呼之欲出!
猛然間!秦雲盞瞪大了雙眼,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低下頭去看懷裡的這顆女子的頭顱!
他看了兩眼,又抬眸去遠處他的師兄,復又低下頭去。
反覆幾個來回之後,他的眼眸放大,被無限膨脹的震驚所占據。
這女子的樣貌與他的師兄竟有六七分的相似!
電光石火間,秦雲盞又轉過身去,望向他與師雲琢走來的這片長街與城池!
他錯愕的發現,這街景與建築物的構造是有一種熟悉感在其中的不,不是熟悉,同樣的岔口,同樣的拐角巷陌,與他先前闖入的那片城郭根本就是雷同!
只因由黑夜突然進入白晝,這城池中更多的細節隨著光亮顯山露水,所以讓他這個外鄉人一時不敢認。
故而城還是那座城。
秦雲盞的腦子裡「嗡」一聲,他又想起,先前踏入城門時,竊聽見那宣讀之人的隻言片語。
「月中又至!御熙國上下一體,君民齊樂!」
等等,他們說的是御熙國?
「北海之濱有一千年古國,名為御熙,師雲琢修道之前便是御熙國的四皇子。」
「可惜他那皇子可真是當的徒有虛名,那年卜算子算出御熙國將有滅頂浩劫,唯有修為高深的仙君能消災解難,國主便命師雲琢回都救國,那時師雲琢在桃山關修煉,距離御熙國不過一兩日的腳程,若是御劍則更快,他卻偏偏見死不救,任憑他的子民與故國悉數隕滅。」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雖說那千千萬條性命是死於天災,但追本溯源,其實是死於師雲琢之手。修真之人講究順應天道,他逆天而行,滿手殺孽,自然修為停滯,不可突破」
秦雲盞的腦袋像是炸開了,一段荒誕可怕的故事在他的腦子裡初具雛形,他尚未來得及去求證,卻見師雲琢驟然間跪倒在地。
這一向清高而不可一世的男人在這一刻躬身蜷起,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頭顱,渾身上下都在痛不欲生的顫抖。
秦雲盞從未見過他如此,只覺一顆心都仿佛在被刀割,他放下那顆頭顱,疾步奔將過去,嘶聲道「師兄!!!」
他撲倒在師雲琢身畔,傾身過去,想要給師雲琢一句慰問,卻只在粗糲深重的呼吸聲中聽見了沙啞泣語,僅兩字,已如兩方鎮紙,將秦雲盞所有的猜測推斷都壓到了實處。
「母親」
第63章
秦雲盞一時怔怔然, 心裡猶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
他看師雲琢這般由雲端墜入泥淖,竟比他自己遭受千人指摘萬人唾罵還要心痛悲傷。最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去安慰。
繞是他平日裡巧舌如簧, 擅隨機應變, 可再周到完備的說辭在這滔天的災厄的跟前也變得如隔靴搔癢, 無濟於事。
秦雲盞張了張嘴,最終能做的唯有傾身過去抱住了他的師兄。
他是有很多話想要問,想要去求證, 可在眼下這一刻, 他只想給師雲琢撐起一座避風的港灣。
就像從前無數次師雲琢替自己做的那樣。
須臾間,一片赤光傾天。
秦雲盞猛地抬起頭,他錯愕的看見,從那皇城之中湧出了血色的浪潮!
像是捅破了蒼穹的豁口, 血浪飛流直下三千尺, 奔騰狂泄!席捲天地!秦雲盞目眥欲裂, 他看見這粘稠的血色之中漂浮裹挾著無數的殘肢斷骨,霎時間就至跟前!
「師——」
他剛想出聲,口鼻中就被極沖的腥臭味道堵塞,血浪一個拍擊而下將他們二人衝散了, 師雲琢的身影頃刻消失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