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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生魂似要抽離,兩腿卻先軟下,嘴裡含著腥氣,顫聲拜道:“臣弟……跪見城主。”
話及此,公子咳了幾聲。
僧人舉目望之,就見靖公子臉色微白,那布帛下想是瘦骨支離,確實是不堪折磨。這小小廟堂只有一盞青燈,雖是添了油,燈芯卻已經燒到末支。
此時,一隻飛蛾不知從何處進來。
靖公子望著它,見飛蛾圍繞著微弱火光撲翼打轉,道:“飛蛾撲火,可謂是引火自焚。”
僧人道:“偏偏這世上痴人不少,寧可引火自燃,亦要芯火長存。”抬手將飛蛾拂去,“可也得看,命該不該此。”
靖公子不由道:“師傅言語有趣,不似……佛家弟子。”
僧人聞言一笑:“如今還餘留些時間,公子就接著說罷。”
——後來之事,到底世人皆知,也沒什麼可說的。
青城城主暴虐荒淫,繼位之後,在他的治下,青城百姓日子過得極暗,朝中亦無人敢忤逆一言半句,便是對靖公子,也不見城主有幾分好顏色。
今非昔比,城主已非當年的稚嫩少年,城府之深無人可測,性子更是反覆多疑。
彼時靖公子已年近弱冠,首要之事自然是另建府邸,城主一句“吾弟稚弱,下人照拂不周,放在孤的眼皮之下,方能心安”,隨之便將靖公子鎖在牆垣之內,莫說出府安家,便是行走皆無自由。
除此之外,公子身邊儘是眼線,一日裡做了什麼,自有人向城主一一匯報。
“公子,城主……正在忙,不便見公子。”下人謹慎地道。
靖公子望望裡頭,隱有絲弦笑聲傳出,雖有過幾次,這回公子難得犯了倔,道:“請稟報城主,臣弟可在這頭等著。”
下人去裡頭回話,卻傳出一句話:“他想跪多久,便由他跪著。”
秋風颼颼,也比不上這句話教人心涼。
春秋易改,人心易變。
靖公子並不知自己犯了何錯,惹來阿兄嫌惡,以致連見也不肯見他。過往時日,好似一場大夢,轉眼兩兄弟就隔山幾重。
“公子、公子——”
下人來不及阻攔,靖公子就闖了進來。
群臣望來,靖公子竟然走至殿前,絲毫不顧上頭投來的吃人目光,跪下拜道:“臣弟求城主網開一面,但賜慕娘一死。”
那叫慕娘的,乃是逆賊毅公子獨女。
毅公子兵敗自刎,城主繼位後連誅其九族,男丁皆凌遲而死,女子無不貶為軍妓。慕娘為毅公子掌上明珠,毅公子死後藏於邊城一處染坊內,至今方被捉獲。以城主殘虐之性,斷不可能讓她輕易死去,必是少不得一番非人折磨。
這溫潤似水的靖公子最重禮教,而今擅闖朝堂,居然是為了一個罪人之女。
“逆賊犯竊國之罪,按誡訓,其子女自當同罪論處,施以斬首之刑,若動私罰,則有違君儀再者,一弱女子有何能耐掀起風浪,將其挫骨揚灰,亦不能長君之威儀……”公子緩緩抬首,顫聲道:“若城主執意,恐失民心。”
此話說得極重,朝堂上下寂靜如墳。
須臾,城主卻釋出一聲輕笑。城主有殊色,那笑聲極是清朗,合該如三月春暉,卻令眾人膽顫。
好啊……他倒是不知,靖兒也有這等牙尖嘴利的一面……
城主喜怒無常,常常前一刻尚和顏悅色,下一瞬便殺人於無形。
靖公子整日坐立難安,貼身小奴早就哭得要背過氣去,好似公子命不久矣。怎料,下人卻來傳話:“城主命公子到韶華殿見駕。”
韶華殿?城主寢殿……去那裡做什麼?
城主之命,誰敢不從。
靖公子不敢怠慢,隨侍從前去,卻不從前門入,而是由偏門入內,到了一間廂室里。此處燒著甜膩膩的異香,掛著紅艷捲簾,公子走到那屏風前頭,看清楚後便忙別過身去,那畫上的竟是一幅春宮圖。
荒唐——靖公子扭頭幾欲要走,忽聞一聲動靜。
是……阿兄?
那聲音一絲一絲,如魔音一樣傳入耳中。
公子不知為何,動也不動,好似著了魔般,看向那面屏風。
那幅畫實是另有乾坤,半虛半實之間,竟能讓視線從此處望到牆後。
一盞青燈。
床帳中,帷幕似刻意挑起,如煙似霧之間,就見一如花似玉的赤裸少女,面上梨花帶雨,纖細兩臂雖推著身上之人,眼裡屈辱怨恨至極,嘴裡卻不住溢出甜美呻吟。而她身上之人,玄袍未解,靖公子的視線鎖在那火龍之處,見其狠狠進出衝撞,竟移不開眼去,恍惚之間,居然將那少女看成了自己……“砰”的幾聲,公子向後踉蹌一跌,之後若瘋了一樣,遠遠逃去。
前頭剛見公子匆匆回來,不過片刻,就見城主尊駕到此。
小奴跪地小聲道:“公子……在裡頭。”
這處院落已有些年頭,此處看似偏遠,但卻是難得的僻靜之處。若是識貨之人,必能發現這小院無處不精妙,隨意一件器物,都是前朝古物。再往細究,此處原來曾是前朝城主金屋藏嬌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