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頁
封岌在母親身邊。
母子兩個於方桌對坐。晚膳很簡單,是老夫人親自熬的麵糊糊。這東西,現在在赫延王府里可吃不到了。
“還能吃得慣嗎?”老夫人慈愛望著封岌。她鬢絲禪榻的生活,因為兒子的歸來,終是有了變化,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封岌捧起碗喝了一口,道:“和以前比,確實感覺差了些味道。”
老夫人含笑感慨:“吃慣了大魚大肉,再吃這東西,自然覺得差了些。其實東西比可當年好多了,乾淨了、也能放油了。當年日子困難填飽肚子都艱難,吃它自然覺得美味。”
老夫人捏著勺子攪動著麵糊糊,突然就想起封旭。
封岌放下碗看向母親,就見母親紅了眼睛。他知道母親又想起父親了。
老夫人紅著眼睛擠出笑容來,道:“那個時候啊,就算只剩一口吃的,你父親也要給我。”
封岌點點頭:“記得。我和妹妹餓了先吃一口,都會被父親罵。東西都是得先給母親的。”
老夫人皺眉:“這話說的,你父親對你不好嗎?”
“好。當然好。”封岌悵然點頭。
那是個鄉野粗人,一身蠻力,還帶著些吊兒郎當的懶散。卻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管多少苦難必然扛在肩上,拼盡全力對妻兒好。
所謂養育,不僅有養還有育。撫養之餘,父親亦教會了封岌不少。
老夫人看著眼前的兒子,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嘉屹,這些年我從未催過你成家。你將家國大業放在肩上,母親支持。可是瞧著和你同歲的老三,他的閨女都十四了,總忍不住心疼你。別人敬你尊你,可母親心疼你十幾年疆場廝殺,多少次兇險與命懸一線。也不是想讓你破誓,只是希望你身邊也能有個暖心人。”
有些話不太能說出口,可是老夫人心裡明白兒子於大荊威望何等之盛。若他願意,有多少女人願意不計名分伴在他身邊。
“牽絆太多,非善事。”封岌語氣平平。
還是形單影隻比較好,這樣戰場廝殺時就不會心有顧慮。有母親一個掛念已很沉重,不該再添牽絆。
封岌從母親身邊離去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長舟迎上去,低聲稟告:“今日汪、陳、趙又進宮面聖了。”
封岌突然一陣厭煩。
眼看著要過年,那些主和派越來越坐不住了。
封岌現在甚至懷疑,這次身邊人也勸他該回京修整是不是也有那群主和派的手腳。
正好經過的一株梅,突然斷了枝,積雪簌簌。
長舟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斷了?”
封岌瞥過去,皺皺眉。
不知道是不是正在醞釀一場暴雪,這一晚十分壓悶。封岌睡不著,莫名心緒不寧。寒酥的身影時不時浮現在封岌眼前。
第二天一早,封岌推開窗戶朝外望去,醞釀了一夜的雪還是沒有降下來。天邊陰沉沉。
“去吟藝樓。”他吩咐。
時間還早,他到吟藝樓時,沅娘還沒起身。得了稟告,她趕忙穿衣梳洗,將人請進來。
她抬眸望過去打量,瞧出封岌眼底青色,瞭然將軍昨夜當是沒睡好。她倒一杯熱茶,柔聲:“將軍今日來得早。”
封岌在椅子裡坐下,問:“有新曲嗎?”
“有。”沅娘道,“昨兒個新得了一首詞,連夜譜了曲,只是還未斟酌修改,可能尚有不佳之處。冒失獻醜了。”
她去抱她的琵琶,坐在半開的支摘窗下,指劃琴弦,琵琶音起,淒清感慢慢在整間雅室溢散。
在琵琶聲中,封岌好像看見了那一日在鸞闕園時的寒酥——周圍珠圍翠繞,唯她清雅而立抬眸與枝頭雪互賞。
一曲終了,封岌仍舊不動不言。
沅娘卻略皺眉,覺得有個音似乎可以改得更好。她重新彈唱一回,又做了小修。
這第二遍聆聽,卻讓封岌聽出了別的意思。
她的詞不僅淒清孤傲,似乎還藏著一股決然。
封岌皺眉。
她要幹什麼?
晌午,封岌才離開吟藝樓。
雲帆和長舟跟在他身後,雲帆嘀咕:“這不是回府的路啊,將軍要去哪?”
長舟提點:“清麗苑。”
雲帆“咦”了一聲,問:“將軍什麼時候說的?”
長舟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是真傻。
清麗苑沿江。封岌在清麗苑的一間雅間裡,臨窗望江。唱曲從別的雅間傳進來,他這裡卻是一片安靜。
他的為人,即使是陌生人也不可能不管不顧。何況是寒酥。他不可能置她於不顧,多少還是對她有虧。
可他也確實不理解她的執拗,爭執過後,他氣憤之餘也想看看她還要倔到什麼時候,難道真的要來赴約,然後去當五皇子三十餘個小妾中的一個?
後來隔壁慢慢熱鬧起來——那是五皇子定好的雅間,他已經到了。
此時,寒酥正在家中寫詞。
寫文作詞這種事,靈感總是突然而至的。
她傷口簡單止了血,並沒有再上藥。寫詞的專心致志,讓她連疼痛也暫時忽略了。
一首詞寫完,寒酥身心舒暢。她從思緒里抽神,才聽見小聲的啜涕。她轉過頭,就看見翠微一張哭花了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