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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帆歪著頭望著封岌的影子,若有所思地說:“將軍看上去也不是很難過?也是,將軍這些年經歷過太多身邊親近人的戰亡。”
雲帆說完這話,發現肖子林和葉南都轉過臉來看向他。他一臉茫然地問:“我說的不對?”
肖子林將右手握著的長劍騰到左手,道:“我先走了。有事喊我。”
不同於長舟和雲帆,肖子林和葉南都是領兵的將帥,不能跟在封岌身邊。肖子林走了之後,葉南也道:“如果有事,也記得派人支會我一聲。”
“你怕將軍殺長舟?”雲帆問。
“將軍不會。”葉南說得篤定。
雲帆端著晚膳送進去,先瞥一眼封岌的神色。他坐在書案後,正在看攤開在面前案上的地圖。
雲帆小心翼翼地將飯菜放下,說:“將軍吃些東西再看。”
封岌沒說話,也沒動作。
雲帆只好退下去。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轉頭望過去,看見封岌拿了筷子開始吃飯。他覺得這樣很好,肖子林和葉南都是多心了,他輕輕關上門出去。
又過了一陣子,雲帆過來收拾碗筷,見東西都被封岌吃了,他心下更輕鬆,他端起食托來,沒有立刻出去,他想著不能讓將軍一個人胡思亂想,故意笑著找話說:“將軍,這廚子手藝不錯吧?新換的。”
“不錯。牛肉做得很好。”封岌臉色平靜,語氣也淡淡。
雲帆心想將軍還能品評飯菜,果真是沒有受太大影響。他笑著說了一句“將軍您繼續忙”,端著食托出去。
他人已經快走到廚房了,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向手中托盤上空了的碗碟。
晚膳一葷兩素,今晚的葷菜是一條鯽魚。
沒有牛肉。
封岌身邊終於沒了旁人,他還是如之前一樣端坐在書案後。若這個時候有人進來,一定以為他正在專注地看著攤開在眼前的軍事圖,為戰事籌謀。
只有封岌自己知道,他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了。他眼前黑紅一片,不管什麼人什麼物出現在他的視線里,都裹著一層黑紅之色。
他再一次望向自己右手的拇指,拇指上空著,那枚墨綠色的扳指已經碎了。
他偏過頭,望向身側,又視線下移落在自己的腿上。
他身邊是空的,沒有人陪著他處理公事,也沒有支撐不住枕在他的腿上睡著。
一彎弦月孤零零地掛在天幕,周圍伶仃的星星敷衍地眨眼睛。
雲帆坐在杏樹下打哈欠,困得快要掙不開眼。在幾次三番腦袋磕到桌面之後,他終於枕著自己的小臂睡著了。
突然的馬蹄聲讓他一下子驚醒。他立刻坐直身子,望向大開的房門。
“將軍!”他趕忙跑進去,在屋裡見不到封岌的身影,又快步跑出去,爬上木梯站在屋頂上朝遠處望去,看見封岌縱馬遠去的背影。
“壞了!”雲帆拍了自己一巴掌,立刻跳下去,他迅速吩咐兩個士兵分別去告知肖子林和葉南,再自己去牽了一匹馬要去追。
“怎麼了?”長舟風塵僕僕地從外面回來,他剛處理好安葬之事。
“這大半夜的,將軍不知道一個人騎馬去哪兒了!”雲帆說了這麼一句,立刻翻身上馬要去追。
長舟臉色微變,也不多問,立刻也牽了匹馬去追。
可惜,雲帆和長舟都沒有追上封岌。最初還能遠遠看見封岌的身影,到後來徹底被甩到後面。
潑墨的夜色,盡力遮掩一切。
快馬讓雲帆臉色漲紅不停地大口喘著,他問長舟:“將軍能去哪啊?明早就要出發,將軍這個時候不見了可怎麼辦啊!”
長舟深吸一口氣,道:“將軍天亮前會回來的。”
雲帆累得像死狗一樣趴在馬背上,他對長舟這話半信半疑。
不多時,肖子林和葉南也追了來,得知封岌早已經追不到,幾個人都皺起眉犯了難。
行軍打仗,主帥向來是重中之重,將軍在這個時候突然出城,是埋隱患。
片刻後,肖子林道:“先將將軍出城的事情瞞下來。”
其他人點頭。既然已經找不到封岌的身影,他們先趕回去坐鎮,再等著封岌回來。
小小的雲邂村徹底掩於黑夜。
溪流聲讓封岌的馬速慢下來。他沿著村後的小溪,緩步前行。慢吞吞閃爍的星光映在水面上,讓溪水幻浮著些流光。
可終究不是那一日的溪流與星月。他身邊,也不再有她。
陣陣涼風拂面。明日的炎夏的涼風,卻帶著割心的寒。
村長當初騰出來給他住的院子重新住了人,其樂融融的一家人陷入美夢,完全不知道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了家門。
封岌立在前廳的門口,看著已經擺滿了農家用具的長桌,眼前浮現重逢那一日,寒酥撲過來抱住他,問他想不想她。
隔壁的臥房裡有村長酣眠的呼嚕聲,一聲接著一聲。
封岌坐在樹影下,看著涼風吹拂著柳枝。晦暗的夜色里,隨風拂動的柳條好似張牙舞爪的惡魔。
封岌半垂著眼,視線落在躺在掌中的那枚扳指上。扳指握了太久,斷裂處的尖利早將他的掌心劃得血肉模糊。
十七年從軍生涯,從至親之人的慘死,再到身邊人一個個地犧牲,他甚至對自己的戰亡也有準備,曾笑談葬身疆場才是一代將帥最好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