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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乾脆說,他根本沒想好若離開該怎麼辦。虎伯還在維摩宗地盤養傷,不能輕易挪動。師父臨行前要他自己想清楚,不肯要他跟隨。之前在小密林里的一樁樁事更讓金不戮心緒紛繁,真是越想越焦急,越著急越想不清楚。
本能地,他又去看溫旻。
溫旻席地坐在簡易遙治毒的房屋對面,在一棵樹下仗劍守護,神色堅毅威嚴,眼神卻偶爾會有些怔愣愣的,還時不時看看手裡捏著的金鎖片。
他自小是維摩宗弟子。吃維摩宗的,住維摩宗的,受到的全是來自宗內長輩的關懷愛護,外出長的也是維摩宗的臉。如今成為一代護法,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突然得知自己有五成可能是原先的“敵人”之後,恐怕任誰都會犯傻。
饒是溫旻智計遠非常人,面對“我究竟是誰”這個問題,也不免茫然。
方才形勢緊急,溫旻憑本能做了些安排,不敢去細想別的。現在一切安頓完畢,只剩等待,得了空,那些讓他為難的事便又冒出來。
他仔細回想著,回味著從小到大的一幕幕,如一隻孤獨的牛犢獨自躲在安靜的角落將過往反覆咀嚼。咀嚼之中,總感到有兩道目光纏綿地望來。回眸一看,“白兄”正直直地望著他呢。
溫旻笑了:“白兄。以後你我不僅是結拜兄弟,還可能是同門啦。”
金不戮不自然地別過眼神,沒搭理他。
溫旻神情嚴肅起來,歉然道:“對不住。因為情急,兄弟又愚笨,之前在小密林中有好多事做得不妥。但日後你我兄弟關係更近,自有很多法子重修舊好。”
金不戮聽他說到小密林,不由想到師父遠去情景,冷笑中帶了幾分淒涼:“什麼舊好,什麼同門?我師父可沒斷你是孤山派的後人,你充其量只可能是住在孤山附近的孩子,跟我派沒什麼‘舊好’可修的。”
溫旻詫異地揚起長眉:“孤山的孩子同白兄還不夠近?再說了,事到現在,白兄還要分得如此清楚?孩子和後人有什麼差別。”
金不戮更氣:“那又怎麼樣?你們都不要我師父了!”
溫旻聞言正色,頓了一頓,誠懇道:“今日之事確實可嘆,但我師父心善仗義,白兄自是知道的。我家宗主如此,師父萬無可能袖手旁觀,這不是‘要誰’‘不要誰’那麼簡單的事。
“顧前輩果斷了結前仇,令人好生敬佩。可事已至此,以顧前輩之剛硬,斷無可能隨我師父留在宗主身邊。這一切,其實從我家宗主中毒便已註定了結局。
“你我二人的師父若想,恐怕需要更多耐心與時間。白兄,我們兄弟做為後輩,既然知曉其中為難,便不要再說氣話了。”
金不戮覺得小旻所言似乎有些道理。可他又不是沒見過溫旻多次向著簡易遙,想到便又難受起來:“破鏡重圓?你巴不得現在的場面吧。”
溫旻一怔,旋即明白了金不戮的意思,大方致歉道:“小弟出於本能,不想我家宗主一個人挺過難關,定讓白兄傷心了。但推己及人,若換成白兄,以你之寬厚仁愛,也一定是同樣心境。”
聽到這話,金不戮心中多少起了些爭搶的意思,突然大聲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和孤山有關係,又說關心我。好,我且問你,你還要繼續做維摩宗的弟子麼?還是和我回孤山去找尋身世!”
溫旻完全沒當金不戮說的是氣話。默了片刻,十分認真地答道:“白兄所問,正是小弟最近所想。無奈小弟愚笨,至今也沒想通——
“小弟既然同孤山有關,便不能對孤山派之事袖手旁觀。若白兄你或顧前輩有事託付,我定萬死不辭。
“但顧前輩走前已通透了結一切。我就算真是孤山派的後人,卻還要繼續做什麼?殺人?泄憤?這不是違背顧前輩的意思,讓他多年的苦心白白東流麼?
“再者說,我師父當年攻上孤山乃層層機緣所致,並非本意要做屠戮之事。更何況對我而言,他真傷過我的家人麼?那也是不一定的吧。
“現在屋內的兩位前輩或殘或傷,我師伯也已離世,維摩宗已付出了不少。而宗內前輩們對我的養育和教導之恩,卻是實實在在的……”
說著,溫旻向簡易遙解毒的屋子看去。目光里有擔憂,更有幾分對親情的渴望。
金不戮看著溫旻如此目光,心頭重重一頓:小旻說自己沒想清,其實他已想得相當清楚了。
小旻不打算再繼續追尋自己的身世了……
他念著沈叔叔和簡易遙對他的好,還念著薄一雅,甚至念著小七他們……
想到這裡,不由沮喪:那我呢?
現在師父遠走,只剩我和虎伯二人。而我金家堡更是……我,我該……
金不戮想到自己身上,又想到了師父讓自己琢磨的問題,不由開始發愣。忽覺身上一暖,抬頭看去,溫旻拿了件披風給他罩上:“天氣有些寒涼,白兄穿暖些吧。”
金不戮有些慌張,趕緊跳起來:“做什麼膩膩歪歪的!我一個大男人還需要照顧麼?”
溫旻吃驚地笑了:“瞧白兄說的。當日在鄴京山洞裡,白兄照顧我還少麼?如今我關心你一下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