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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溫旻本已在頌經聲中入定,豁地被這叫聲拽回人間,抬眼就見阿遼竟然摔在地上。那支撐心底的剛勁、捨身赴死的仗義,乃至堂堂大宗主、溫大俠的雄心,瞬間崩塌。
他趕忙伸出手想要拉住阿遼,自己卻再也支持不住。方才走炭火、挨千刀都不曾動搖一下的身體晃了幾晃,終於倒在氈上。
金不戮倉惶爬起身想要抱住溫旻,可那一身的傷讓人如何落手?
他雙手狂抖著手在溫旻周身游移,一點兒也不捨得落下。最後小心翼翼捧起溫旻的臉,染血的手將血擦在兩人臉上。
溫旻強喘了幾口氣,在金不戮懷中擠出一個笑,仿佛千里冰原中綻開一朵鋼韌的花。
兩人生離死別,他定定望著愛人,開口第一句卻是:“阿遼,我不是維摩宗的宗主了。”
金不戮一路跑來,早已聽竇胡和木范婕等說了個大概,大聲道:“誰要管這個了?!你,你……”
滾滾熱淚滴落氈上,金不戮破了聲地沖四下呼救:“來人——!誰來幫幫小旻!……”
木范婕等人也衝過來了,要給溫旻醫治。空鏡卻將滴血的刀一橫,意思是最重要的事還沒解決,他們來也白來。
爨衡目睹全程,巋然不動。
空鏡也停刀沒有繼續動。
性哀合十站在旁邊,也沒有動。
偌大廣場,雲遮月。粘稠血腥的大氈之上,只溫、金二人相擁相望。
溫旻面色蒼白,鮮血染髮,澄澈的黑眸里卻全是笑意。仿佛見到阿遼便是生命中最大的快慰,熱血和肉體已不再重要。
他伸出血手將金不戮的肩膀攏住,艱難笑道:“阿遼,我知道爨莊主是你最敬重的大哥,也一直是你心裡的第一大英雄。”
金不戮慟道:“別說了!你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溫旻很虛弱,每說幾句便要緩口氣:“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我知道阿遼曾為我驕傲,可後來有些事我做得不好,讓你失望了……
“我這一輩子都在想盡辦法贏,但今天——”雙目突然明亮,溫旻露出些小孩子般的神情,有天真,有希冀,仿佛有一樣東西嚮往了很久很久:
“今天,我也想做一次君子。做一回阿遼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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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丟丟刑罰
第459章 443. 山風輕輕地吹
金不戮攬著溫旻,片刻後眼中已無淚意。他脫掉粗布僧袍為溫旻蓋住身體,來到爨衡面前直直跪倒:“爨伯伯,接下來的刀便由我替小旻受吧。”
若說哭泣的金不戮是帶雨的玉蘭花,讓人憐愛,如今他一副天塌由我扛的架勢更讓人心中生敬。
他自小便和爨家相識,也算是爨衡看著長大的。現在這般模樣,爨衡看在眼裡,不可能沒有任何動容。
爨衡看著這鐵骨錚錚的孩子,看著他精緻卻堅毅平和的小臉兒,想起了自己的兒子,更想起了女兒,想起了老朋友金泰,也想起了無數的往事……
罈子大小的鐵拳攥緊,在袖中微微發顫。
“你便是這般換得我兒可憐的?!”一開口,霹靂聲音已喑啞。
金不戮平靜地抬起被亂發遮掩的臉:“是,是我。是我害了莫揚哥與明月山莊。”
“可溫旻說要替你死。”
“不,一人做事一人當。爨伯伯,我死。”
溫旻一旦倒地,力氣便飛速地流失。癱在那裡將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聲音卻大不起來:“不,阿遼,我和爨老莊主曾有君子協議……”
金不戮道:“你們是君子,我卻不是。我是罪魁禍首,我反悔了小旻的協議。”
爨衡望著爭相要為對方而死的小情侶,想起了自己那撞了南牆不回頭的兒子,剛軟下的心又要被怒火燒硬,而溫旻已經沒多少力氣了。
性哀大師走上前,蹲下來,雙手輕輕托住溫旻的後腦,好讓他的氣力消耗得慢一些。
一聲悠遠的偈子,山門又開。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此處已是水深火熱,崇聖寺住持性枯禪師才踏出山門。還是那身粗布僧袍,沒有禪杖袈裟,沒有佛珠,只雙掌合十姍姍而出。
僧人們立刻向性枯行禮,護持著溫旻的性哀也朝師兄頷首示意。
圍觀眾人也都合十相對。
維摩宗這邊,大多數人早已哭嚎得快要失去神智。小七先從憤慟中醒來,看到身材矮胖卻氣質莫測的性枯,直覺感到終結此局的菩薩來了,趕緊喊道:“大師救命啊!”
其他人知小七聰穎,見他對這和尚哀求,覺得和尚定然不簡單,便也跟著相求。
性枯宛如一株見慣了四季更迭的老樹,風吹雨打不為所動。穩穩地走到大氈旁,看看遠處哀求的眾生,再看看中央血淋淋的溫旻,最後將爨衡一看:“解恨了沒有?”
爨衡握緊拳頭,回自己的佛門師父道:“沒有。”
性枯平靜道:“那便繼續。”
遠處的空鏡應了一聲,拿起戒刀再度上前。
金不戮將空鏡攔住,緊緊扯住他的刀:“還剩多少刀?”
空鏡平靜如水:“還剩七百三十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