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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沈知行大驚。就連簡易遙也看了他一眼,眼裡有讚賞一閃而過。
包袱重新扔到回爨莫揚一側——如果金不戮不想走,俄里的命就算白送了。
不管溫旻有意無意,這都是一個惡意不甚嚴重的小小賭局。賭金不戮和他共經生死、夜夜同榻說心事的交情,到底有多深。
可賭注並不大。就算金不戮要走,維摩宗也無任何損失。
身後的趙廷宴眉頭一蹙,又馬上隱藏。
屹立中央的爨莫揚動了動身體,換上複雜神情。
——無數條目光,一瞬間已交錯匯集無數遍。最後統統扎在金不戮臉上。
此時的金不戮正伏在俄里的屍體旁。
金不戮明白這話里的意思。他答應過溫旻,陪他到眼睛痊癒。可現在……如果留下,又置爨莫揚和死去的一條人命於何地。
他垂著頭,看俄里傷口裡汩汩流出的血,漸漸變得粘稠。
溫旻曾經說過,沒有回答,也是一種答案。現下,他可以得到這一個答案。
金不戮面無表情地扶起俄里的頭。爨莫揚一個跨步來到跟前,附身接住,抱起俄里的屍體。
金不戮則撿了拐杖,沖沈知行的方向揖了一揖。而後站在爨莫揚身後。
趙廷宴朗聲問:“爨少莊主意欲將傷害我師弟的人如何處置?”
爨莫揚答得一字一頓:“俄里是我阿姊貼身護衛。而今殉職,將火化之後帶回南寧,葬在我阿姊墓邊。”
一時間廳里安靜了,沒有人再阻擋。
溫旻聽得廳下對答,聽見了篤篤的拐杖聲響,聽見爨莫揚低聲問:“阿遼,這裡還有沒有你的隨身物什。”
金不戮說:“沒有。”
腳步聲就越行越遠。緩慢卻沉著,直行不猶豫。
直到聽見那聲音遠得似乎已經到了門口,甚至能聽到金不戮換腳邁出門檻。忽而,溫旻高聲喊:“金不戮,你有東西在我這兒!”
說罷徑直向廳外走去。沒有理會任何人,甚至連向師父和宗主告別都不曾。
小七忙跟著扶住溫旻。卻被他的力氣帶得一個趔趄。
溫旻從未覺得泰岳廳有這麼大,主座到門口的路有這麼漫長。這一路上沒有一個人動一動,沒有一個人出聲,甚至連金不戮和爨莫揚似乎都凍住了。
他感覺得到自己一步步靠近門口,最後已經越過了金不戮的位置,走到了門外。
金不戮還是沒有跟來。
第23章 22. 別與纏
溫旻漸漸悟到了什麼,急切前行的腳步慢下去。在小七的攙扶下走下了台階。
一階,兩階,三階……
他以前沒有數過,泰岳廳的台階有三層的九九八十一階。
他也沒數過,三層之間的每一層,都有十步左右的間隔。
他還沒特別在意過,最後一階和第一階,都有一個小小的凸棱。
就在走到最後一個九九八十一階之下,身後傳來了略有些急促的篤篤聲。
金不戮在身後說:“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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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嵐別院內,溫旻站定。小七去院外守候。
金不戮跟在旁邊,想知道自己落下了什麼。
溫旻也想知道。
他喉頭有些乾澀。有心去拿自己唯一的金鎖片,又覺得不合時宜。最後在懷裡摸了摸,摸出了徽識玉牌。掏出時,被身體捂得溫熱。
“這個,認識吧?”他說。
聽得見金不戮的遲疑。
他又說:“求神佛不如求自己——我答應過請木先生為你爹爹醫治,但現下不方便請他隨你們一起走。回到南海,給我回信,我請木先生去金家堡。玉牌算是,算是憑據。”
他又補充:“聯絡我。”
金不戮終於開口了:“一定。”
溫旻覺得手中涼涼地一空,是金不戮接過了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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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一直不近不遠地送著客。
簡易遙在遠地跟著,章文棠隨在身側靠後的位置。其他弟子就在更靠後的地方遠遠跟隨。
這長長的隊伍,最開頭不過爨莫揚、金不戮兩人,帶著俄里的屍身。
送行隊伍終於到了山門之下。
已近傍晚,天邊亮起火燒雲,鋪天蓋地要燒了乾坤。
爨莫揚肅穆的面容映上些許空寂。
眼看著已經到達山門盡頭,沈知行終於開了口:“爨少莊主……”
爨莫揚回頭,眸光如刀銳利。
沈知行一笑,眼角眉梢有黃昏的黯:“傷害爨小姐的奸人,在下也願一道尋找。而那半柄劍……”
“那柄兇器乃沈大俠舊物。莫揚知道。”爨莫揚挑起眉,“但兇徒未見,恕難以歸還。這兇器,要呈在我家廳堂之上。何時大仇得報,莫揚親自來還。”
沈知行沉默片刻,道:“那,可否容在下,看看。”
半截梅塵劍是舊物。是舊日。是顧白在千山萬水之外帶來給他的種種過往。
但還沒體會過它的重量與溫度,便沉入未知的漩渦里。一如西湖的水,看似碧綠澄澈,卻難以真實觸底。
沈知行甚至有種錯覺,此生此世,恐怕是,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