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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僧偶爾徐徐看來,目光透澈如空,裡面什麼情緒都沒有,卻又似乎蘊含萬物,讓人心生嚮往,神思安寧。
金不戮一對上那如天空似大海的眼神,愣了一瞬,慚愧道:“弟子自幼讀過一些經書,也算受得佛門薰陶。現在卻被一己俗事牽扯,在大師面前都靜不下心,實在有愧‘死生自在’的提點。”
性枯慈藹搖頭:“金檀越能坦然洞悉心中所想,已是大智慧、大勇氣。”
金不戮被這麼一鼓勵,更加按耐不住:“大師是否可以請爨伯伯通融,提前將我一人的命取走便算了?小旻就在外面,我怕拖久了生出些事端。”
性枯笑了:“既然要生事端,你生你死有何差別?”
金不戮為難起來:“是了,小旻肯定不會罷休……但他不同以前,他已經長大了,是個豁達的人,遭了算計陷害都不會記仇的……請問可有紙筆?弟子修書一封留給小旻,要他不要執著報仇。我能與他相識一遭,無論最後是什麼結局都已無憾了……我只想他好好地活著……”
想到一路相識走到這裡,萬事都要休結,金不戮閉住酸熱的眼睛:“大師,此事宜早不宜遲。小旻心思聰敏,若拖久了,只怕他又要使出些常人想不到的法子。這個節骨眼不宜再用計謀,坦然面對方為丈夫。”
性枯道:“溫檀越智計的確少見。以金檀越對他之了解,溫檀越會用什麼法子?”
金不戮一怔,心中那份忐忑難更甚。
性枯大笑:“大智盡頭便是大拙,大狂盡頭便是大寂。其師沈檀越何其狂放,誰能想到一代快劍最後竟然斷臂遠去?”
這對比將金不戮說得心頭狂跳,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切問道:“現在山門外怎麼樣了?”
性枯但笑不答,是在說下棋,雙眼卻望著山門的方向:“下一步,輪到金檀越了。”
未等金不戮反應,外面突然傳來一震喧鬧,似乎有好多人一起湧來,有的在念佛號,有的在叫罵,就在僧舍不遠處,嗚哩哇啦要吵翻了天。
仔細一聽,竟然能辨出封駱的聲音。再一聽,外面還有哈馬立色日則,似乎還有些江湖朋友……
最吵的那個竟然是,竇胡?
還有女孩子心焦的聲音,似乎是……小婕?
金不戮突然有種極強的預感,他要去看看小旻。
小僧舍的門已遭人踢開。
咣當一聲巨響,門口多了個叉腰怒目的人,果然是竇胡。一見金不戮指著就罵:“你是不是傻?你男人就快替你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跟禿頭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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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中原戰事平息,竇胡又去找木范婕切磋藥理了。
溫、金之事,木范婕一路看在眼裡、親身經歷,矛盾又擔心。她對明月山莊也有複雜感情,聽聞爨衡要殺金不戮,當場就急了。
小七本以為去大理是要打架的,擔心小婕安危,不肯帶她。竇胡卻拍著胸脯保證幫忙,在小七出發後偷偷帶木范婕尾隨其後,來到崇聖寺前,混入圍觀百姓堆里。
竇、木二人眼睜睜看著溫旻對眾人下了不准干涉的死要求,自己一人走了火炭,馬上要挨千刀之刑,維摩宗弟子無不撕心裂肺又束手無策。
心急如焚間,竇大俠福至心靈了,在人群里高喊道:“我和溫旻可不熟,不用聽他的鬼話!我偏要進那和尚廟去逛逛,有種的跟著我沖啊——!”
身先士卒,帶著木范婕沖山門就跑。
蕭梧岐趕緊叫蕭蘭卿跟上,哈馬立色日則自然也跟了上去,那邊劉小佛催著丈夫封駱跟上,其他人也都紛紛跟著跳了過去……
負責阻攔的戒僧們秉承性哀大師之意,行便宜相救的舉措,並不真的阻攔。只要不是拿傢伙進寺凶的,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竇胡等人便這樣被放進來了,一路找到金不戮面前,指著他劈頭蓋臉就罵,一把給他從榻上薅起來。
金不戮的脖子被領子勒得生疼,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旻怎麼了?”
竇胡快要氣炸:“說‘你男人’你立刻就想到溫旻。認他認到這份上,怎麼不擔心他被爨衡宰了!”
木范婕在旁都哭壞了:“不戮哥哥,溫旻哥哥在受千刀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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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鏡給溫旻行刑,每下一刀便念一句楞嚴經。
千刀並非千剮,不是割肉下來,只是刀刺刀劃。但溫旻赤身裸體活活挨刀,卻是半分不虛。
按照爨衡要求,一上來先刺了他的肋骨與鎖骨,報爨莫揚被金鍊穿身之仇。 而後全身行刑,溫旻鮮血淋漓,沒有一處好了。
他卻連動都不曾動一下,全程直直站住,連面色都沒有更改。一雙澄澈烏黑的眼睛平靜得如湖泊鏡面。只是畢竟失血不少,臉上看著沒血色。
實際上溫旻也是兩眼發黑,一會兒會兒地忍不住閉眼。
他要暈倒。
突然,一聲呼叫打破了莊重的靜謐。
“小旻——”
如若暗夜流星,金不戮迎著火光飛來。似一柄心焦的箭,縱身從山門往下跳,連輕功都駕馭不穩,撲在廣場上,骨碌碌滾到大氈邊,發出一聲沉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