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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梧岐經歷了這一遭,心境早已不同當年沉穩。比沈知行還要內心激盪。
沈知行卻很灑脫。向遠處望了望,而後回握蕭梧岐:“多謝大人。若非大人從中斡旋,只怕知行臉上便要長出個字了。”
蕭梧岐勉強笑笑:“梧岐已為沈大俠準備一座別院。菊塢客棧、雨花河畔大宅等也有維摩宗弟子做好安排。請問沈大俠想下榻何處?”
沈知行卻道:“平安治軍住在何處?”
蕭梧岐愣了愣:“平安治勇士在城外有營房。如楊槿等少數兼任護衛職責,便隨梧岐一起。”
沈知行豪邁一笑:“那我也隨大人一起吧。按照聖旨吩咐,知行不是要做平安治勇士?”
蕭梧岐完全不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沈大俠掛個虛職便可,不用到崗。”
沈知行猛搖頭:“哪能這般?若無大人和仇先生從中斡旋,知行斷無可能全身而退。我的後半輩子便要追隨大人與先生了!”
此言一出,眼中湧上幸福和柔情。仿佛不是要去服役,而是見到了一生的歸屬。
沈知行說完話,又向後看。
這一回看到了想要找的人。
顧白所扮的仇先生緩緩從對街走出。
並未到近前,只是遠遠地站著。抬起了臉,迎著陽光,目光無比專注。
一時之間,陽光滿街。
兩人隔街相望,萬物都如浮雲。
蕭梧岐沒發現兩人目光的糾纏。慘然一笑:“沈大俠解救了平安治,梧岐卻沒出半分力氣。你大可不必……”
他說話時,顧白已走至近前。向他行禮後又對沈知行拱手:“恭喜沈大俠。”
聲音依舊暗啞,語調卻無比地深。是再見摯愛和驚濤之後的內斂。
沈知行立刻放開蕭梧岐,轉而握住他的手。於無人注意處輕輕一攥:“我已同蕭大人說好了,日後便留在平安治。保護蕭大人和……和先生,你。”
不等顧白回話,蕭梧岐先道:“感謝沈大俠高義。梧岐卻沒有此福分了——下官已向聖上請辭。”
沈知行與顧白皆大驚。
蕭梧岐望向遠方,目光空而傷:“梧岐無能,身為平安治卿卻處理不好江湖事。在我任內一位又一位英雄隕落。我還管理什麼江湖?”
沖沈知行深深一揖:“沈大俠既意屬平安治,梧岐唯有感謝。”
又沖顧白一揖:“拜託先生了。”
接著便頭也不回地走開。任沈知行和顧白如何呼喚勸阻,再不回頭。
此後蕭梧岐三疏三奏請求辭官。皇帝皆不允。
他乾脆稱病在家,勸走楊槿、吳天、應蔥蔥等一直護衛身邊的平安治勇士。經月不上早朝。
溫旻、金不戮等人來勸。皆婉拒不見。
平安治諸多事務全交由平安治少卿封皓秦代為打理。顧白所扮的“仇先生”仍為輔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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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出獄後的第三天,簡易遙出現在平安治府衙門前。
封皓秦同沈知行出門來接。
沈知行一身平安治形制的皂錦質孫服,右臂空蕩蕩的袖管別在腰間玉帶里。扎一條利落的馬尾,高高地懸著,襯得他面部線條刀劈斧刻一般,英氣勃發。
人生三十餘載,這是他第一次規規正正地穿衣束髮。
這也是簡易遙第一次見到斷臂後的沈知行。
望著他整齊的著裝、空無一物的右臂,簡易遙冰似的眸光依舊平靜,寬大袍袖中的手卻已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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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皓秦將簡易遙請進花廳後便藉故離開。留沈、簡二人單聊。
簡易遙靜靜地坐著,面對沈知行一言不發。
沈知行歉疚笑了:“對不住,遙師兄。還要你親自來看我。早聽蕭大人說過你來鄴京了,我本想安頓好一切之後再去看你的,倒叫你先來了。”
簡易遙掀起唇角:“事已經做了,還說什麼對不住。”
沈知行不改往日頑皮,突然笑道:“鄴京比小五台山熱了許多。師兄卻怎麼戴頂這麼大的帽子。”
簡易遙來訪沈知行,戴了頂巨大的幅巾。
這是一種近似大帽的頭巾。圍在頭上,可蓋住額頭和鬢角。後垂部分還能蓋住脖頸和肩膀。
簡易遙將前沿壓得極低,一直壓到眉邊,將整個額頭都擋住了。
他歷來喜歡乾淨利索,不露聲色的權威。喜戴高聳雲冠或長長的鵲尾冠。將一張剔透如水晶的臉全部露出。
光潔的額頭真如算命之人所說,“天庭飽滿”。
而今他將額頭一遮,不僅顯得臉小一半,連冷冰冰的氣勢都沒那般駭人了。
沈知行歷來吊兒郎當,大難之後同宗主師兄相逢,卻先調侃人家裝束:“遙師兄這是學了鄴京里新近時興的款式?”
簡易遙眸中冷光依舊不動,沒回答他的問題。
過了片刻,輕輕吁了口氣,似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旅行,語調有些疲憊:“阿行,何時回山。”
沈知行歉意更深。眸光里有不舍,卻還有些心安:“遙師兄,我曾承諾要做你的劍。而今這劍卻斷了。所幸旻兒已經長成,日後成就定然超過我。他留在你身邊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