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頁
若扔了懷裡的孩子,溫旻還可騰出手自救。但他全程未鬆開一分一毫,將小女嬰牢牢護在懷中。章文棠擔心他在生命危機的最後一刻放棄孩子自保,其他人也緊張宗主安危,全都跟著大呼。嬰孩又驚又嚇,更是大聲哭泣,山崖上下一片混亂。
陸衍快速脫下衣服捲成繩子,接長章文棠的人骨鞭卻仍是夠不到溫旻。陸、章等人皆向後大喊:“快找繩子,越長越好!不停地找——!”
找繩子是個多麼簡單的差事,可一時半會兒手頭哪有?人們慌手慌腳地跑去找繩之時,卻聽崖下溫旻吼道:“都退後——!”
這一聲發自生死關頭,悽厲如若長嘯,更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和凌空一躍的決心,生生將所有人喝退了。
只見溫旻一手抱穩嬰孩,另一手緊緊抓住插在崖間的晝月斬默了一默。接著,一聲暴喝之下,紅光衝上夜幕之中。
溫旻還穿著他的喜服,不曾脫下,如此凌空一躍直若暗夜長虹。若非有羅手素心經的至高內勁支撐,斷無如此可能。
他衝上懸崖,身姿竟然高出地面一丈多。輕飄飄回落地表時一個踉蹌站立不穩,又要向崖間栽倒。陸衍、駱承銘等人早都守在四周,一把將溫旻抓住,快速拖到安全之地。
從死地邊緣走了一遭,又傷又累的溫旻仍然牢牢抱著孩子。他緩了一緩推開旁人,來到章文棠身邊。
章文棠親見女兒女婿墜崖,又見外孫女九死一生。溫旻落地的一刻,他便身體一軟跪在崖邊。現在更是盯住崖下老淚縱橫,一時間連話也說不上來。
崖底黑暗莫測,借著月光依稀可見趙廷宴縮成一個小點,再無生還可能。章茹則撲在他身邊,成了另一個生死相依的影子。
溫旻走到章文棠身邊蹲下,將趙思宴捧到他面前。
小小嬰孩的襁褓已被溫旻胸前的鮮血染紅,可她完全未受傷,更不知自己經歷了什麼劫難,只用肉肉的小手拽著溫旻的衣袖哇哇大哭。看見外公便去拽他的鬍子,慢慢地又安靜下來。
這正是小外孫最愛同外公玩的遊戲。自趙思宴學會了抓握之後就喜歡抓一切東西,最愛的還是外公的長鬍子。章文棠每每抱她,她便緊緊拽住外公的鬍子,一邊拽一邊被鬍子扎得咯咯笑個不停,將外公也逗得大笑,祖孫天倫好不快樂。
今日趙思宴再次扯了外公的鬍子,沒多久又咯咯笑起來。章文棠抬起老淚縱橫的眼看住了外孫女,目光中有了些活氣。
他又看了看面前的年輕人。風雪並未完全停止,月光從雲間灑落,襯得溫旻周身一片晶晶瑩瑩。胸前的深褐色血痕也染上了瑰紅的溫柔,蒼白面容近乎神聖。
溫旻將趙思宴完全放進章文棠懷裡,輕聲道了句:“章宗主——山勢太陡了。但孩子無辜。”
第409章 394. 兒時的秘密
小五台山遭襲的第三日,風雪已完全停止。一輪紅日跳出碧空,溫暖猶如陽春。
人們似乎度過了一個艱難而漫長的冬天,從噩夢中醒來見到天高氣爽的秋日,這才想起——現在只是中秋時分啊。
趙廷宴不愧是曾經的首徒,最後一次算計也透著陰狠毒辣。製造的混亂規模雖小卻穩准狠,選在大婚第二日的夜間,卡著維摩宗最薄弱之時,差點要了溫宗主的命。
此事和蕭蘭卿、萬遺攻小五台山並無關聯。也就是說,就算今日溫、金照常完婚,也會在新婚燕爾之際遭到偷襲,被打個措手不及。
維摩宗經過一個晚上才剿滅了所有殺手。白日又嚴密排查許久,終將趙廷宴和應蔥蔥留在暗處的眼線餘孽全揪出來。
正午時分,趙、章夫妻二人的屍體得以取回。他們摔在山底,取回難度不小。陸衍遣暗影武士吊繩索下去,發現屍體震得稀爛,用木板收斂後托著才能完整地吊上山。
章文棠一代梟雄,傷心卻豪氣不減。親自跟下山收斂女兒女婿、主持兩個黑髮人火化,將骨灰裝入一個罈子里。他這白髮人左手抱著一壇灰,右手抱著外孫女趙思宴,輕裝下小五台山去,再不打算回來。
溫旻親自相送。
因溫旻是沈知行之徒,章文棠自他小時便有提防,即便關愛也是生疏的。後為了宗主之位相逼,再為了護婿而做足功夫,章文棠沒少在這年輕人身上用手段。而今回想往事,章文棠心中陡然升起一種“何必”的感慨,虎目含淚。
回眸看向身邊,溫旻似玉雕一般安靜。他仍是小時候的輪廓,卻有了全不一樣的眼神,站在那裡有種澄澈的恬雅大氣。因為經歷過一樁刻骨銘心的婚事,眼底有一層淡淡憂鬱。
便是他了,廷宴和茹兒之死固然和他相關,小思這小小嬰孩活命也全仗他。
章文棠望著這個年輕後生,知道江湖已是他的,一時百感交集。
溫旻拱手道:“章宗主可在此長住。”
章文棠深吁了口氣:“我不會再回來。也不會叫孫兒回來。將來我教小思讀書寫字,僱人教她經商和女紅。想學什麼學什麼,就是不會叫她再學這江湖的打打殺殺了。”
驀地,溫旻腦中突然響起師父轉述顧白的一句話——
“江湖兇險。緣盡緣散,誰知道什麼是幸事呢。”
眼前浮現出顧白那丰神俊朗又帶著無辜的臉,眼眸璀璨如星辰,逐漸和金不戮合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