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頁
在普通人看來,那升降機括的漫天鋼索簡直一團亂麻。可金堡主的工匠之眼何其精細厲害,在他看來那紛繁交錯卻是一把精密的鑰匙。金不戮持久觀察,暗暗記錄,將碎片拼在一起便可見小五台山機杼運轉的全貌,摸清了看守往來的情狀。
尤其是北峰方向。每日幾班機杼運行、分別向著什麼方向、什麼時分有人,金不戮從未到跟前去看,卻已靠長久觀察心中有數。他明白北峰確實是被嚴密看守起來了,裡面一定藏著對維摩宗來說不得了的事。為了一探究竟,金不戮算準其守衛薄弱之時遣走小楊,獨自坐著機括登峰。
那天、那時,果然如金不戮算中,紀佳木下北峰組織癸字堂集議,司徒皓跟隨,眾看守輪班吃飯休息,正是守衛空虛時。金不戮避過重重封鎖潛到半山腰,從高高在上的窗洞看到了那驚絕的巨大金籠和堂皇的北峰宮殿。
也看到了囚禁其中的爨莫揚。
鳳凰遭擒,何其慘烈。金不戮慟得無法相信,直接滾下山崖,若非他輕功高強,當日便交代了。
金不戮渾身是傷地爬上來,再也扮不得若無其事。他當下便有心劈開那大籠子將莫揚哥救了,和維摩宗上下拼個你死我活。但他也十分清楚,自己連劍都沒拿,莫揚哥更無可能馬上恢復體力。他兩人湊到一起討不了任何便宜,只怕連小五台山的門都出不去。
更何況,莫揚哥何其高傲,這樣情形下相見,二人該如何相對?
如此思量下,金不戮下了決心:莫揚哥是一定要救的,粉身碎骨在所不辭。但不是當下。
篤定心思後情絲又翻湧,他在山間愣怔了半晌,也不知那感覺算是氣還是傷。
金不戮想不通小旻怎會如此。自坦誠孤山弟子身份後,他以為自己和小旻再無隔閡,不想小旻卻藏著如此巨大的秘密。
他不明白小旻為什麼要這般傷他敬仰的兄長,更為什麼要做下驚天的騙局相瞞。
小旻和他之間是真的愛麼?如果不是,何必為一個小小的金不戮劈山鑿海地製造夢境?
所以,那是愛了?否則絕不會有近十年來的朝夕相處,更不會有明月山莊石洞內身份大白後的真情相許、憐愛與包容。
時間不等人,無論金不戮再怎麼思緒萬千,也不能繼續耗下去。他強迫自己鎮定心神,擦去淚水,去主峰後摘了一枝桃花掩飾。回到約定之地,果然見小楊在那裡急得團團轉。金不戮謊稱自己摘花摔倒,蓋過了一身傷痕的真實原因。
溫旻心思縝密,見了他的摔傷果然起疑,細細詢問桃花位置。有那麼一刻金不戮真的不想再演,他好想直接問問小旻:你防天防地防賊一般防自己的愛人,到底是有什麼虧心事!
可莫揚哥的安危比天重,他還是忍下了。
剛剛平復心情,夜裡便聽溫旻竟然要升宗主。溫旻轉述當著眾長老的面說阿遼乃是自己的盾,令金不戮突然間無措——
小旻竟有了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意思,這是十成十的真心愛意。可金不戮已下定決心救莫揚哥,必會重創維摩宗和小旻。那時,他就不再是小旻的盾了。
那時……小旻會傷心的吧……
聽聞小旻有意在中秋繼任,金不戮還能勉強保持冷靜。可小旻還要在那至關重要的一天為他們舉辦大婚,金不戮心如刀割。
為何命運如此待他?有人愛他視若珍寶,可對他的兄弟卻那般殘忍。
難道這就是他隱瞞身份多年的報應?
若有一絲可能,金不戮寧可不計前嫌留在溫柔鄉里。可他不僅僅是小旻的阿遼,也是金家堡的主人,是孤山派的掌劍弟子,更是明月山莊主人的兄弟、欠債之人。
若他一人最醉死溫柔鄉,兄弟們的血淚如何平息?
&&&
金不戮自小柔善,卻有一副倔強氣,一旦狠下心便如驢子般執拗向前。他不得已暫時放棄了兒女情長,縝密的營救開始籌謀。
解救爨莫揚必須一舉成功,便要選擇小五台山戒備鬆懈之時,更要選擇溫旻戒備鬆懈之時。這樣的機會千年難得一遇,金不戮卻知道一個——
他同小旻的大婚。
大婚那日全宗慶賀,所有長老都上八面萬風堂吃酒,所有的維摩宗眾都得一份賞賜。
以溫旻之縝密,越遇大事越不會放鬆警惕,如此空虛的時刻根本不該出現。但這一次,溫旻就要冒這麼一絲絲的險。是自負,堅信已蕩平了整個江湖。更是愛阿遼,拼著百密一疏的時刻,也要天下人都見證他們的大婚。
溫旻越愛,那一天的防備越鬆懈。防備越鬆懈,金不戮越有可乘之機。
金不戮是在利用小旻對他的愛,去給愛人的刺上心頭一劍。如此殘忍,他自己怎能不含著一口心頭血?
他參與籌劃的自己婚禮,背地裡卻是在籌劃一場背叛。他知道,自己要把小旻殺死了,也要把他自己殺死了。
&&&
算定了營救莫揚哥的計謀,金不戮開始不再那麼“乖”。他故意任性地要去洛陽,目的是去聯絡萬遺。
依照蘇梨所言,萬遺已臣服維摩宗。但金不戮深知小寶之高傲反叛,更知小寶對莫揚哥的敬仰深情,他信萬遺如此行徑定有苦衷。
換而言之,若不信小寶,他還能信誰?
洛陽之行是一場豪賭,賭是不是天下人都在欺瞞金不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