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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走不到終點,不能被抓,只能自殺——這是謝邕之令。
竟然是,要和小旻一起死了麼?
金不戮想到這裡,朝溫旻看去。見溫旻正也看來,竟然是笑著的。那笑里似有遺憾,卻又滿足,蒼天與冰原之間是一份最後的心安。
金不戮看那笑容,突然生出個念頭:這裡遠離中原故土,再也沒了恩仇。還很美。
若我和小旻能死在這裡,也很好。
朔風呼呼地刮著,溫、金兩人並騎往冰原深處逃去。
前方夕陽碩大的一面,越來越近。明明亮亮的大鏡子湖泊就在面前,反射著昏暗紅光。
金不戮知道湖泊都已上凍結冰,想也沒想便策馬往前沖,卻聽溫旻在身後大喊:“白鷺——停馬!”
此行乃秘密任務,為防泄漏身份,溫、金兩人皆不用真名,而是取花名做代號。
取代號那日,天邊正好飛過一隻鷹。溫旻看見了,就給自己取做黑鷹。
金不戮是孤山鷹系一支的弟子,本來想給自己叫個蒼鷹、孤鷹什麼的。結果“鷹”被挑走了,讓他老大不高興的,就隨便給自己取了個“白鷺”,好和“黑鷹”相對,算是一隊的。
而今聽見溫旻喊“白鷺”,金不戮趕緊勒馬,卻沒勒住。聽得溫旻又在身後焦急喊道:“下馬——!阿遼快下馬!阿遼快趴下——!”
聲調都變了。
阿遼。
不是白鷺,是阿遼。
以溫旻之沉著冷靜,要遇見什麼事才會如此真情流露?
咔嚓——
不急細想,金不戮的戰馬已經向前滑去。冰面甚滑,他根本停不下來,戰馬也被韁繩勒得長聲哀鳴。
一片咔嚓咔嚓的巨響越來越密,自腳下向四周蔓延。無數條白線生生裂開,蛛網一般四散。
冰不結實。
溫旻在北方長大,了解各種冰的性狀,臨到湖泊便發現冰面不牢。可金不戮卻沒經驗,一不小心上了脆弱的冰面。他本應慢慢滾下馬,就地平趴,儘量分散腳下力量,卻一時情急做了個錯誤的反應,本能地棄馬向上躍。這一來讓冰裂更加嚴重,金不戮的腳還未離開馬蹬,只覺身下一空,連人帶馬墜入冰窟。
一時之間,周圍很空。世界很慢。他突然什麼也沒想了,只向後方看了一眼。
後方的追兵已遠遠地立住,並未繼續拉弓射箭,似不願為了一個將死之人浪費軍備。
溫旻卻逆時躍起,也向這開裂的冰窟衝來。在一片冰凝的寂靜里是唯一的光芒,直超過了太陽。
他明明知道這裡萬劫不復,卻拼命一搏,撲到金不戮身邊猛地甩出馬鞭。
金不戮的手腕被馬鞭纏牢向遠處一甩,飛到對岸,骨碌碌滾了好遠。溫旻卻因用力過猛,連人帶馬掉入巨大的冰窟里。
金不戮匆忙爬起身,正好見到溫旻的面色。是笑著的,在夕陽里一如初見,畫一般美好,陽光般溫暖。
一瞬間,往事不再,周圍的烽火鐵血都被柔和了邊界。整個世界只余那溫柔的笑容,天色已經晦暗,笑意卻像星辰一般璀璨。
墜入冰窟之前,溫旻將匕首比在頸邊,對金不戮做了個口型——
別管我,往前走。
第433章 418. 游龍驚狼
追兵全部在冰湖前停下,齊刷刷的箭頭瞄準對岸的金不戮,卻無一人對著溫旻。
對於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沒有必要。
這一代地勢低洼而水草豐美,比其他城更暖,冰面根本不牢,一旦連人帶馬墜入冰窟便再也上不來了。
是以,在追兵眼中,墜入冰窟的溫旻已經是死人。
漫天流矢向金不戮一人飛來,他卻根本不躲。只望著在冰窟中下墜的溫旻,做了個本能的反應——
如一枚火星流矢,金不戮迎著箭雨的方向縱身躍進冰窟,義無反顧。
箭雨立刻停止。一眾阿史那部的追兵面面相覷,沒明白這齣為同袍殉身的戲碼是怎麼回事。正躊躇間卻見水浪暴滾,冰面開裂,激起的漫天冰渣子將他們的臉砸痛。
眾人以為是什麼詭異暗器,趕緊舉盾防禦。混亂間便見兩條人影緊緊相擁,攜風帶雨地躍出水面,帶出丈許的高浪如游龍驚天。
阿史那部主要坐落在大草原中,會水的沒幾個,見到這番水性簡直要被嚇壞。他們趕緊舉盾護住腦袋,膽小的差點沒沖龍神下跪,膽子大點的偷眼去看,卻發現哪有什麼龍神,原來是那個什麼叫“拔魯阿流”(白鷺阿遼)的!
剛見他自殺跳冰窟,沒想下一刻竟摟著同袍從水裡跳出來了!
阿史那將領強壓震驚,大吼著發號施令。箭雨朝冰湖上方的二人飛去,不僅帶著殺敵必死的兇悍,還有因為第一次見識異象的恐懼。
金不戮水性極好,下水能夠視物,方才躍入水下正見溫旻將匕首往頸邊比劃。他趕緊游過去將匕首奪來扔了,抱著溫旻躍出水面,一出水卻見箭雨飛來。
他不怕。他自小便在海水中練習,最不懼應對這種場面,換了口氣快速下墜,重新沉到水底。透過水麵和黃昏的暗光可見上方箭雨密集如芝麻,追著他們往下走。隔著水能勉強聽得敵軍嗷嗷大叫,似乎是恐懼又似乎是氣憤。
金不戮沉著冷靜地對溫旻做了個口型:“換氣。”扯下盾牌往兩人頭頂一舉,“龍神”瀑布再次躍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