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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臥房,可見陳設皆是冷潔風格。除了無法裝入櫃中的大件,外面半點雜物也沒。被褥跟劍削過一樣稜角整齊,一面銅鏡掛在牆上。
床前小几上放著盞薰香小銅爐,造型是個蓮花模樣,靈巧雅致,和屋內陳設風格不搭。金不戮知道自己昏迷時曾在這裡躺過一陣,猜想這小爐是當時為他燃藥香用的。看小爐風格,定是溫旻按照他的喜好專門尋來,希望他一睜眼便可看到此可愛小物。
望著那薰香小爐站定,金不戮雙眼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小七覺得不對勁了,他突然回眸過來,問萬遺小寶怎麼還不來,他想去門口等。
小七與陸衍得溫旻千叮嚀萬囑咐,定要“守護”好阿遼,不敢有半點差錯,均趕緊上來勸阻。小七說已經派人去接萬小爺了,咱們耐心等一會兒吧。陸衍說外面風大。
金不戮笑得有些不解:“怎麼,風大就不能出去了?都到門口等吧。”
眾人誰也不能硬阻他,只能惴惴地跟著金不戮出了大門。
大門衝著洛河,門外一片廣闊的青磚地。中央維摩宗大纛飄揚,正是當年溫、爨大戰之地。
也是金不戮在昏迷中曾被爭奪、被奪回的故地。
也是溫旻生擒爨莫揚之地。
金不戮負手站在空地上發愣,面對綢帶般的洛河一站便是半個時辰,不知在想些什麼。
清風撫起他腦後長長的髮帶,精緻面容現出一種肅穆堅毅的神色,星亮的眸中翻騰著滾滾水浪,深沉如海。
小七和陸衍密切觀察,不敢放過他的任何一個細微表情。其實黃沙早已埋故土,滾滾洛河再不同昨日。大戰的痕跡早都煙消雲散,還能看出什麼呢。只是七、陸二人卻總覺得金不戮在找什麼,便一刻也不敢放鬆地跟著找。
突然,金不戮眉宇一動。小七趕緊順他眸光看去,遙遙便見一條大船沉穩地從洛河面上駛來。
那船是虢夫人乘著去接萬遺的。她就站在船頭,遠遠地沖金不戮行禮道:“萬小爺來啦!”
金不戮眸光狠狠一晃,拄著拐杖急急往前走,呼喚有些激動:“小寶——!”
萬遺這個年歲的男孩子,一天一個樣地猛長,近年來身高長了一大截,一身華彩、衣飾講究。下得船,步伐隱隱有張揚之態,是個小霸主的模樣。遠遠走來,竟讓金不戮錯以為是爨莫揚少年時。
臨到近前,萬遺身後的侍衛皆被陸延攔下,長短八斬刀也被小七拿走了。他卻不以為忤,反而非常自然地走到金不戮身前,一頭扎進他懷裡叫了聲:“阿遼哥哥——!”情動至極,已有哭腔。
再抬起頭,沉穩散去,孩子氣露了出來。萬遺眼神忽閃忽閃,有一些獨屬於他自己的狡黠,更有萬般的想念。又叫了一聲“阿遼哥哥”,再也無話。
金不戮緊緊將萬遺抱住,揉他的頭髮,拍他的肩膀,含淚笑著說“小寶長高了”,問他一切好不好,擁著他往門內走。
陸衍和小七好不緊張,全程盯緊,不放過金、萬二人任何一個細小動作。快進門時小七乾脆找了個理由說笑起來,擁著萬遺慢些進門,避免他離金不戮太近搞些小動作。
進了屋,金不戮親自倒了碗茶遞給萬遺。又拉著小寶看個頭和身板兒,問小寶近來讀了什麼書、練功如何、有長進沒。
原先他沒少指點萬遺刀法,如今仍舊一副大哥哥姿態。萬小爺也不忸怩,刀未在手便以掌為刀舞了一套。刀法虎虎生風,左右掌互為攻防。身姿靈動中見沉穩,矯捷中又見紮實。一副大家姿態,比原先大有長進。刀法盡處還有幾分盈盈無缺的嚴密之態,一看便是吸收了明月刀法改良的。
一見那幾個明月刀法的招式,金不戮突然捂住臉泣不成聲。萬遺趕緊停了刀,跑過去抱住他的胳膊:“阿遼哥哥怎麼哭了?”
旁邊小七毛都炸了起來,一眼眼地看萬遺。陸衍也跟過去問金不戮是否不舒服,是否要請小木先生來看看。
金不戮只哭不語,過了許久,含淚摸著萬遺頭髮道:“看小寶長進如此,我好生高興。莫揚哥若見了也一定很高興。”
一聽這話,小七先緊張起來,骨碌碌的大眼睛看住萬遺。又轉過身悄悄地將金不戮面色看個遍。
萬遺目不斜視,專心望著金不戮道:“怎麼就‘若看見了’?莫揚哥看我舞刀,還不是隨隨便便的事。”
金不戮看著他的眼睛:“你近來見莫揚哥了?他還好麼?”
萬遺道:“莫揚哥哥最近不容易瞧見。但他一直很好。”
金不戮眼神一黯:“莫揚哥可知我和小旻……”
萬遺回道:“我沒問他,自沒聽他說。阿遼哥哥想讓我給他帶話?”
金不戮想了想:“不必了,我一定會去親自看他。”
萬遺靜靜點了點頭。
金、萬會面,並不全是喜悅氣息,卻因淚水而更像家人相聚。
同溫旻在一起時,金不戮是被保護的愛人。在萬遺面前則能做一回照顧人的哥哥,為小寶布菜、添飯,噓寒問暖。若不是萬遺說第二天要還有事,金不戮真打算留他住個十天。
天黑臨別,金不戮送到大門口。萬遺問他有什麼叮囑的,金不戮搖頭道:“沒了。只是蘭卿哥許久沒有消息,想是隨莫揚哥一起生我的氣。小寶你若有緣進京見到他,便多替我看他兩眼,將我的心裡話對他暗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