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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祖訓的確如此:掌門絕不獨斷,掌劍弟子與掌門人有共治之權。
金不戮性子雖然執拗,但自小對師長柔順,從來不做違逆。而今他居然當面頂撞,還搬出孤山祖訓,誓要保住師父。
他如此倔強,晶亮星眸卻是一派堅定深情。痴痴望著顧白,似乎剛會飛的小雀,傾巢之前絕不不肯先離開父母。
顧白撞見徒兒目光,再也沒了那硬下心腸的鐵意。不經意間,想起自己做弟子時的種種。
那時,他也是遼兒這般的年紀。
與師父共下一盤棋,研習一套劍法。年紀輕輕便經師父提議成為掌劍弟子。滿門師兄弟欣喜敬仰的目光……
他曾站在孤山派的北辰大殿中央,立誓要孤山派蒸蒸日上。轉眼間換來的,卻是門派傾覆。
曼陀羅花染上血色,北辰殿灑滿黑紅。
頓時,艷羨也成千夫所指,英雄卻成師門叛徒。
顧白想到這裡,心中一慟。對金不戮道:“你大了,有主意了。”
鬆開徒兒便走,再也不提隻字。
金不戮想要去追,卻因體力剛恢復而渾身發軟,追了幾步,便被甩在後面。
他眼睜睜瞧著師父的身影那般遠,那般決絕。消失在白色晨霧中,似乎開弓之後再也不會回頭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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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趴在地上又緩了片刻,筋疲力盡地回到悅來鄉客棧。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
他換了衣服,略做整頓。便開門問夥計是否有人來找。
夥計回:並無。
金不戮似乎一腳踏空,心裡驀地一頓:小旻沒有來找我。
一時間因尚能保住身份而感到慶幸。
一時間又想起昨晚被維摩宗暗影武士圍困,憤恨異常。
小旻騙我。他矛盾地想。
小旻根本沒有撤走暗影武士。
他一夜沒功夫來我,是在指揮暗影武士抓莫揚哥和我。所以沒法抽身過來。
他又去做壞事了!
剛想到此,夥計突然奔上樓傳話:“客棧大廳有位溫公子求見,這是名帖。”
不待金不戮去接,正貓在角落裡睡覺的雪球嗖地一下蹦了起來,將名帖叼走了。幾個縱躍躥到金不戮懷中,絨爪捧著名帖,在外封上稀罕地舔了舔。
金不戮怒斥:“什麼東西都舔。今天不給你吃飯!”
雪球遭罵,十分委屈。咪嗚著躥出門去,將名帖丟下不管了。
金不戮拾起那名帖。見外封畫著只小貓滾雪球,憨圓可愛。打開,可見拜謁人名為“雪球的娘親”,落款處還畫個梅花形狀的小貓爪。
他本打算將名帖撕了,可被那小貓爪一下子按在心頭上。萬般恨意盡化成繞指之柔,終是不舍地將名帖摩挲了幾下,輕輕放在桌邊。
黯然吩咐:“我不見客。就說我在睡覺,誰也不見。”
夥計被這位一會兒對貓發火、一會兒又黯然銷魂的公子嚇到了,忙不迭地出去。
過了半刻,他又上來。一手抱著雪球,另一手提個小籃子。說:“樓下那位溫公子讓傳話。”
說罷,便一字不落地複述:“阿遼想多睡便睡會兒。籃子裡是鄴京有名的三娘子糖饅頭,買來給你嘗嘗。還有給我兒子的好吃的。你們父子倆要好好的喲。”
夥計特意將“兒子”兩字說得響亮,似乎不明白樓下那位溫公子年紀輕輕,哪來的兒子呢。
若非是大店的老夥計了,只怕要四處亂瞧那可愛的“兒子”在何處了。
金不戮勃然大怒,奪過雪球道:“東西放下吧!”
哐地將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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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在一夜之間經歷了別人一生也未必能遇上的事。
刺殺朝廷重臣、與江湖第一快劍對招、同莫揚哥並肩作戰……
還見到了闊別許久的師父。
他本心思起伏。可更沮喪地發現,在經歷這些時,自己沒有一刻心裡不想著:
若小旻發現了怎麼辦。
他恨溫旻言而無信,更恨自己懦弱心軟。叫夥計送冷水來,洗了個澡,想冷靜冷靜。
置身冷水之中,頭腦漸漸清醒。金不戮想起了爨莫揚所言——
若想祭拜岩祝與白祉,對天即可。
他立刻穿好衣服,叫夥計送三壇烈酒上來。
兩壇開了,倒了滿地,算是分別敬岩祝與白祉。一罈子留著自己喝。
金不戮小聲對天道:“岩祝三哥,白祉哥。裴則曦那惡人已經死了。雖然不是小弟親手所斬,但能助莫揚哥一臂之力,也算是沒有枉費兩位哥哥疼我。”
又下決心:“那童興,還有簡易遙,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立誓完畢,端起最後一壇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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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一夜辛勞,又空腹喝了酒。剛喝半壇便頭暈目眩。給雪球弄了些吃的就去睡了。
這一覺睡得晝夜顛倒,再睜眼華燈初上,已經是傍晚。
還是被震天響的捶門聲吵醒的。
金不戮起床開了門,見驚慌失措的小夥計站在門外。旁邊跟著滿面擔憂的溫旻,兩腳前後而立,是下一刻便要踹門闖入的緊張姿態。
小夥計違背金不戮叮囑,領外人上了樓,很怕被罵。忙不迭地解釋:“這位溫公子找客官您好幾趟了,您都在睡覺。他實在擔心,這才叫小的領上了樓。小的也擔心您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