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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靈鈞奇了怪了,聽楚乾的描述,他師父應該是一個十分有趣並不拘小節的人,怎麼會教出這樣一位徒弟來?又呆又正經,臉皮薄得像紙一樣。
也許以前也曾活潑過?畢竟在山裡獨居這麼久,平時找不到活人可以交談,再活潑的人恐怕也會被悶得沒話了。
那以後呢?楚乾就這樣孤獨地過一輩子,和他師父一樣,永遠留在望春山——直到死?
鳳靈鈞心下惻然。
他當然明白楚乾為什麼不高興,可那份責任並不容易承擔,到了外面,回到師門,他們的關係便不再像現在這樣簡簡單單、無需多慮,兩個人在一起開開玩笑,開心就好。
那時一切都會變得更加複雜。
鳳靈鈞猶豫了片刻,他心裡再三斟酌,最終還是於心不忍。
他叫了聲楚乾的名字:“乾兒,早上那會你說什麼?不知道能去哪裡,沒有相熟的人……那你可願意和我一起下山?”
楚乾聞言一愣,簡直被他的直白砸懵了。
“你叫我和你一起下山?”
“嗯,你願意麼?”
“……”
鳳靈鈞難得正經了一回,眼神顯得十分溫柔。楚乾又紅了臉,看他的表情,仿佛“願意麼”這個問題有更深一層的含義,叫人不由得心慌緊張。
楚乾無意識地揪住了衣擺,喃喃道:“我從沒去過外面,不知道山下是什麼樣子,我……我能行麼?”
“有什麼不行?”鳳靈鈞對他溫聲一笑,“外面沒那麼可怕,不過是人多了些,熱鬧也多了些,還有許多有趣的玩物、吃食,和望春山沒有的景色。”
“望春山沒有的景色?”
鳳靈鈞點頭:“這裡不下雪罷?在我的家鄉,那裡一年四季風景不同,到了冬天,北風夾著大片的雪花,一夜之間吹白亭台樓閣,為整座城披上一層白茫茫的衣裳。第二天,如果天放了晴,就會有小兒在街邊堆雪人、打雪仗……”
“不過都是舊事了,我幼時學習家傳武功,稍大一些拜入雲華門學劍,自那以後很少再回故鄉。你若有興趣,我可以帶你去看。”
楚乾眼中露出嚮往之色。
鳳靈鈞捏了捏他的耳朵:“你想和我一起去麼?”
“……”
楚乾很想,心裡非常想,可他卻有些害怕——那是他從沒去過的地方,外面的任何地方,都是他沒去過的地方。
“如果我去了,你會和我一直在一起麼?”楚乾伸手摟住鳳靈鈞的脖子,忍不住對這個認識不久的陌生人、也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熟人展示自己的依賴。
他咬住鳳靈鈞的嘴唇,既凶又惶恐,聲音隱隱發抖,叫了聲“靈均哥哥”。
鳳靈鈞胸口一顫,無論如何拒絕不了——
“當然,我會。”
6.
說好一起下山,楚乾便開始收拾行李。他的全部家當都在這間草廬里,不多,能夠帶走的更是寥寥無幾,可臨到要與望春山分別的時候,他心裡湧出了萬般不舍,只恨不能將這裡的一草一木全部帶走。
後來整理了小半天,沒整理出結果來。楚乾的情緒既亢奮又低落,第二日晌午過後,他帶鳳靈鈞到他師父的墓前祭拜,說了許多道別的話。鳳靈鈞安慰他,此行並非一去不返,以後還能再回來。楚乾應了,這才好了點。
他們回到草廬,楚乾把他師父留下的“神功秘籍”拿給鳳靈鈞看。
那是一本殘舊發黃的書籍,沒有名字,很厚,裡面畫有招式圖和一些潦草的文字,字跡不甚清晰了,鳳靈鈞仔細辨認,認出上面是極為複雜的內功心法,便問楚乾:“你看得懂麼?”
楚乾搖頭:“一知半解。”
他師父說他沒有習武的天賦,起初不死心,變著花樣教他、等他開竅,後來放棄了,對他的要求只剩自保——讓他在這山里狩獵時不至於被野獸欺負了。
後來,待楚乾長大一些,才把這本秘籍拿出來給他看,但也只隨便教了一點,剩下的叫他自己領悟。他師父的意思是,隨緣罷,學成也好,學不成也罷,總之他老人家不會再收第二個徒弟了。
然而,楚乾並未理解他師父一身絕世武學即將失傳的悲痛,他對這些沒有絲毫興趣。好在山中日子枯燥,他平時無事可做,閒暇時便將這本秘籍拿出來再三翻看,胡亂練一些,練得雖不怎麼樣,好歹和書上那些狗爬似的心法口訣混了個臉熟。
鳳靈鈞聽他一番描述,哭笑不得。
楚乾見了,心裡有些不安,忐忑道:“我功夫不好,下山之後,會不會給你拖後腿?”
鳳靈鈞道:“不會,咱們又不去打架。”想了想,拉住楚乾的手,安撫他,“我會保護你。”
“……”
楚乾心裡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緒漲滿,暖烘烘的。他反手牽住了鳳靈鈞,珍寶一般緊緊攥住鳳靈鈞的手,卻見後者突然挑起眉,面色一變,驚奇地把秘籍遞給他看。
“怎麼了?”楚乾茫然。
鳳靈鈞道:“你看最後一頁,這個角落裡寫的是什麼?”
“……‘童子之身練不成此功’?”楚乾詫異地讀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