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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譽,你怎麼還沒過來?」
女人的聲音就像春日的陽光,和緩但又極有存在感。
也詭異的喚起了雲楚久遠的記憶。
雲楚抬眸看了過去。
女人著一身煙紫色的紗裙,身形仍如雲楚上午外面瞥見時那樣纖細,細弱的脖頸仿佛一折就斷,烏髮雪膚,美的驚心動魄。
這樣的人,叫雲楚輕易就想起了湖面脆弱的薄冰,用手指輕輕一碰就碎掉了。
鋪天蓋地的熟悉感席捲而來,她鬆開了拉住明譽衣袖的手。
明譽拍了拍袖子,快步上前走到了阮枝身旁,輕聲道:「母親,你怎麼親自出來了?」
阮枝卻從剛才開始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雲楚,甚至連明譽走到她身邊都未曾察覺。
明譽蹙眉,看了雲楚一眼,然後道:「我們回去吧。」
阮枝仍然沒有出聲。
旋即,她掙脫開明譽的手,往前走了幾步,目光仍然放在雲楚身上,她柔聲開口道:「你……」
明譽不願在雲楚身上花費時間,他也不想讓雲楚這樣的人接觸到阮枝。
「娘,明珠還在等著我們。」
阮枝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仍舊在看著雲楚,目光裡帶著淡淡的不解。
雲楚則歪了歪頭,漂亮精緻的小臉上掛著得體又惹人歡心的笑,她沖阮枝揮了揮手,甜甜道:「明夫人。」
阮枝笑了起來,她又上前走了幾步,那種感覺難以言喻,她見這小姑娘的第一眼,就覺得很興奮,也很喜歡,她已經許久不曾出現這般感覺了,宛如有什麼東西在破土而出。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認識她,但她確實什麼不記得了。
這讓她覺得難過起來,她小心翼翼的問雲楚:「你…你叫什麼名字?」
雲楚看著女人的臉,聲音和緩,幾乎一字一頓:「夫人,我叫雲楚哦。」
「我娘說,叢木成楚,要我永遠青春爛漫,又要我清晰堅定,穿雲而上。」
阮枝抿了抿唇,雲楚這個名字從她嘴邊滾了一遍,生澀無比。
她忽然抓住了雲楚的手臂,道:「……要不進來坐一坐好嗎?」
她有些急切的道:「家裡有……有橘子,還有別的,雲楚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叫阿譽去買?」
明譽臉色不大好看,其實阮枝的症狀相較於幾年前已經好多了。
她只是偶爾前言不搭後語罷了,但多數時候還是理智尚存,可是今天看見雲楚,阮枝明顯激動了起來。
雲楚的手臂被阮枝抓得有些痛,但她仍然沒有掙脫。
恰逢這時,旁邊的小廝道:「夫人,雲姑娘說是大小姐的朋友呢,大小姐今日遭遇意外,雲姑娘是要來看她呢!」
阮枝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她道:「原來是這樣,阿譽你怎麼回事,有人來看望珠珠你怎麼不帶人進去啊?」
明府輕易不會來人,就算來了也不會與阮枝碰面,之前那些同阮枝有幾分相似的人,阮枝看見也會熱情招待,所以他暫且不曾察覺出什麼不對。
雲楚對阮枝沒有絲毫牴觸,她甚至親昵的挽住了阮枝的胳膊,笑意明朗:「我聽明珠說,夫人溫柔嫻靜,我想來看看夫人,明珠還不讓呢。」
阮枝掩著唇笑,目光中帶著幾分縱容道:「明珠那孩子啊,叫我慣壞了,你若是想來儘管過來。」
雲楚唇角笑意不減,眼尾卻露出幾分陰鷙來。
她笑著道:「這樣啊。」
「聽說明珠幼時母親早逝,不過還好明珠碰見了夫人。」
「不瞞夫人,我五歲那年娘親也離我而去了,父親扶正外室,我沒有明珠那麼幸運,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活到現在。」
明譽聞言看了一眼雲楚,不語。
阮枝拍了拍雲楚的手背,目露茫然,但她還是試圖安慰道:
「都過去了。」
緊接著她又道:「那你日後要多來找明珠玩呀,明珠雖驕縱了些,但本性不壞的,像一個小孩,她不會叫人再欺負你的。」
雲楚並未去聽她後半句在說什麼。
只是那聲「都過去了」,在她耳里實在是太過輕描淡寫。
她這一生說過無數謊言,為了博得憐憫,為了獲得寵愛,為了苟且偷生,為了如娘親所言,清晰堅定,穿雲而上。
但她方才說的那句是真的。
她好不容易才活到現在。
她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努力才活到見到赫巡那一天,然後她拼命抓住機會,擺脫掉那個腐朽屈辱的鄉鎮,來到繁華奢靡的京城。
除赫巡外幾乎所有人都看不上她,她們用鄙夷的眼光的審視她,用不經意間居高臨下的態度在她耳邊無限重複——來到京城又怎樣,她永遠都是最低賤的那一類人。
上不得台面,心思歹毒虛偽,只會不斷討好別人。
這些人里,包括明譽,包括那顆在所有人眼裡發光的姣姣明珠。
這一切的起點,都是因為她身邊的這個女人——阮枝,在十一年前的那個凜冽冬日不辭而別。
十一年前,她叫沈枝。
最為諷刺的是,她雲楚,馬上就要十七歲了。
可今天,是她第一天知道,原來她的親生娘親叫阮枝。
雲楚嗯了一聲,也跟著說了一句:「都過去了。」
抬眼,春光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