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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你恨我!用雪亮的、宛如利劍的眼神瞪我,口中詛咒我的死——
「你恨我嗎?」在一遍遍地折磨,甚至連入魔的他都開始覺得不忍的時候,楚辰問道。
面前人早就沒了蔽體的衣物,只有烏黑的細索,在瑩白肌膚上勒出紅痕。遍身污濁、傷痕累累,神色卻還平靜。
謝崇寧看著他,動了動唇,吐出一句話。
「我憐憫你。」
仍是那樣淡漠、悲憫,俯瞰眾生的眼神,不會被任何事物所玷污。
他在瞳仁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渺小如螻蟻。
「啊——」楚辰淒聲嘶吼。剎那間,浮於意識海上的心魔,膨大數倍,轉變為最濃重的墨色,占據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踉蹌後退,周身被業障的黑火吞沒,突然反手抽出長劍,一劍劈落。
這把謝崇寧送給他的松紋劍,斬開了仙界與凡界的壁壘,他的身子往凡界迅速墜落……
他受到了天譴,在下落時穿過的三十三重天中,遭遇雷電肆虐,狂風侵襲,熾熱火炎,極寒冰霜。
最終,四分五裂,落入凡界時僅餘下一縷殘魂。
他不在乎,殘魂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謝崇寧回不來了,那他只有這最後一件事,就是報仇,他要毀了這天地,讓天道的盤算落空!
他潛心感應,揪出了那隱藏於世界中的「動盪變數」,提前引來浩劫,且催化得更為猛烈。
這種神秘的災劫,被人們稱之為「幽」。原本會造就千萬亡魂,經過他的手,目標還添上了整個天地。
楚辰以為,謝崇寧會利用天道的權柄阻攔他,殺死他。可是他卻等來了放棄仙體、轉世重生的謝崇寧。
不再是那個人了。天道泯滅了謝崇寧的心,而他的逼迫,抹去了謝崇寧的肉身和姓名。
「我後悔了,寧寧。」鷹翼六足蛇尾的妖獸喃喃說。
就算仙君,也沒有回溯時光之能。就算有,他想了三十年都沒想透,他能在何時動手,逆轉這樣的命運?
只怕從謝崇寧入道的那一天,就註定了結局。天道早就看中他,盯上了他,因為謝崇寧不僅慈悲,還有公平之心。謝崇寧的父母親族皆被妖獸吞食,他清掃妖邪,為人族爭出了一片天,卻也放過了未曾作惡的妖類。就在他的默許與庇護下,一對被兩族不容的眷屬,冰狼男子與人族女子建起一座城池,有了立身之地。
楚辰也想過,假若他回到謝崇寧的家鄉被雙翼虎入侵那一天,救下滿城的人,也許謝崇寧就不會踏上修道之路,如凡人那樣庸碌一生……不過人族,又要在妖族的奴役下苟活許多年。他是在太平年代出生的,若是沒有謝崇寧,也許他甚至會因為祖輩身陷妖獸之口,而無法降生。
他收回了思緒。
外界,鼠群的尖銳吱聲與鷹隼的嘹亮長鳴,正轟然地震響。許多道神識與劍氣,一寸寸地犁過地面,深入地底。
一名黑袍男子在這時走進來,稟告道:「大人,桂鳳樓以及九華宗等人正在搜山,恐怕三日內就會尋來。」
龐大妖獸撐起了身體:「我去會他。」
他被李少游反擊的傷勢還未復原,這具新煉製的獸軀也未完全掌控,但他決不能拖延到遭受圍剿的時刻。
他逆反於天,不信宿命,這一刻心頭卻突然湧出了強烈的預知。雙翅一振,掀開了地穴頂部,楚辰破土飛出,衝上了九霄層雲。
就算天道譏嘲他,預告他註定要敗,他也沒有了退後的餘地。前一步是懸崖,背後何嘗不是?
妖物伸展開的碩大羽翼,將天空遮蔽,它低頭望去,猩紅的瞳孔中映出了地面諸人的身影。其中一人,頗為眼熟,卻又帶了幾分陌生。
桂鳳樓……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馬車在門前停下,李少游踏出了車門。府里的老管家連忙顫巍巍地上前迎接,他從書信中知曉了少主人的狀況,卻又不能多說什麼。
李少游朝他笑了笑,沒有要這位老人家攙扶。他是病了,但還走得動路。
少年人的臉色,就像紙一樣蒼白。
桃源般的洞天福地里,秀麗女子正低頭,看著水鏡呈現的這一幕。
「我們虧欠的恩情,這下算是還清了嗎?」她忽然喃喃,眼中浮現出悲涼。兩個後代,年紀輕輕就遭逢了不幸。
在她身畔,眉目英挺的男子沉默地攬住了她。
第82章 要挾 在他一生,都是遙不可及的鏡花水……
「那是什麼?」
「殺氣!」
「妖物來襲, 留神!」
天空中突然現身的龐大妖獸,瞬間攫住了眾人的目光,數聲驚呼響起。
「……是楚辰麼?」桂鳳樓也仰頭望去, 低聲自語。他不識得這頭妖獸,《山海經》上未載,任何一本典籍上都不可能記載有這般形貌怪異的妖物,但他卻莫名地感應到了——那藏於怪物的軀殼中, 飽含絕望與恨意的魂魄。
他淋在幽劫之雨中的時候,所「聆聽」到的聲音,原來不是天地的哀哭,而是楚辰的。
妖獸懸浮於空,血紅重瞳所投來的光,恰好凝聚在他身上, 從空中到地面, 與他遙遙地對望。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桂鳳樓反手伸向背後, 抓住劍柄, 將佩劍抽了出來。他的臉色,也在握住劍的剎那變得冷冽。既然露面,就在今日做個了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