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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他就把酒罈拿了出來。
李少游也愛喝酒,自然沒有拒絕。他喝得已經夠豪放,桂鳳樓卻比他喝得還凶。
一杯接一杯,好似心有鬱氣,借酒發泄。
是因為大哥麼?當桂鳳樓最終醉倒,頰生暈紅,無力地倚靠在他身上時,李少游不禁想。
那具身體沾了酒氣,卻還帶著原本清新溫暖的火焰氣息。
「少游……」桂鳳樓散散漫漫地輕笑,「借我靠一靠,啊,你變成狼形好不好?那樣似乎……靠著更舒服。」
李少游哭笑不得,他尚未答話,桂鳳樓便側過臉看他。
那雙朦朧的醉眼,仿佛盈了淚,有種楚楚之態。心臟一頓,李少游幾乎要疑心自己看岔了眼。有剎那間,他什麼都無法想;再回過神,他有點懂為何不通情愛的大哥,這次會動心了。
「……變回狼,都不肯嗎?」桂鳳樓還在問。
到底拿他沒有辦法,光華一閃,翩翩少年即化為一絲雜色都無的白狼,臥在青石板上。桂鳳樓枕著他,他以皮毛柔軟的狼軀環住了對方。
尾巴微癢,桂鳳樓還抱起他的狼尾巴搭在身上,順手撫了兩把。
「這身毛皮不錯。」桂鳳樓還誇讚。
李少游無言地拍了拍尾巴尖。他應付過鬧脾氣的小姑娘,也應付過喝醉酒的好兄弟,還是第一次應對喝醉了、且似乎在鬧脾氣的桂鳳樓。
「少游,你如今……年歲幾何?」
「一十六。」
「那我比你虛長几歲,別叫『道友』了,也叫我一聲『哥』好麼?」不待李少游接話,他卻又改了主意,「不,不好,我都叫你少游,你怎麼那般生疏,你也叫我的名字吧。叫我……快叫我。」他催促。
「……鳳樓。」
「嗯。」
桂鳳樓躺在他懷裡,安生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擼白狼的尾巴玩。李少游心中無奈,用狼腦袋拱了拱他。
「怎麼?」
「你醉得太厲害了。我給你取一壺醒酒茶來吧。」
「別去,我沒有醉……」桂鳳樓還嘴硬不認,「我分明清醒得很。我還能念一遍《道德經》給你聽。」
他真的開始背誦這一篇修道之人,入門時必要熟記的經典。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他慵懶無力地躺著,一邊背,一邊撫弄狼尾。
明明是清正玄妙的經文,從他口中吐出來,也帶了一絲不那么正經的意味。
漸漸地竟好像還背不下去了,「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他問,「啊,後面是什麼?」
「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李少游提醒他。
「對,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桂鳳樓笑得都止不住。
他的眸子裡似落了星光,含著笑意的臉,有世間一切畫筆都難以描摹的生動。
看到他的笑,李少游才意識到他在逗弄自己,氣哼哼地低下頭,咬了他肩頭一口。
當然不是真的咬,狼牙未曾刺穿肌膚,疼也許是有一點點疼的。
桂鳳樓笑著抵抗,和小白狼廝打在一起。混亂中,李少游好像又啃咬了他幾口,咬在他的手臂、腰側,那具溫熱、柔韌、且掙扎著的肉體,讓李少游忍不住衝動。
直到一人一狼側著身子面對面,幾乎貼在一處,才略為安靜下來。桂鳳樓伸手去摸狼耳,小白狼抖了抖耳朵,不太情願被摸,卻又沒有避開。
「等幽劫之事了結……」桂鳳樓又開始信口胡說,「我就置辦一座大宅子,庭院裡建個茅草窩,搶一頭白狼回來,栓在窩裡養著。」
你要搶誰?李少游又想咬他了。
他剛要說話,忽然聽見了李緒的傳訊:「少游,你在何處?」
「我在陣眼這裡。」李少游答道。
「你去找桂鳳樓了?」隔空傳來的李緒的聲音,透出了幾分冷淡,「他為人輕浮,少和他來往。」
「哦,我明白,大哥。」
李少游心道大哥還在氣頭上呢,乖乖巧巧應了一聲又說:「我是給他送早飯來的。」
話一出口,他便發覺不妙。自己的嘴為何這麼快?
站在宗祠前的李緒,仰頭看了看天。
大日凌空,放出刺眼光芒。已快到正午了。送個早飯,送到了現在?
「怎麼突然呆呆愣愣的不出聲,」地底結界裡,桂鳳樓笑著揉了揉狼耳朵,「你在想什麼呢?」
「啊,大哥有事找我。」小白狼站了起來,變回人身,脫離了他手掌的荼毒,「我先走一步了,桂道友。」
「你叫我什麼?」
「……鳳樓。」
「好,你去忙吧。」桂鳳樓道。
他還躺在地上,衣衫凌亂,就連束髮金冠也在剛才的打鬧中滑落,烏髮在身側披散流瀉。
因外袍鬆脫而半露的鎖骨上,甚至還有齒痕。
李少游看了一眼,就莫名地不敢再看,轉過身,往陣外走去。
李緒在外面等著。
「大哥。」李少游喚道。
「走吧,隨我最後巡視一遍城中的陣石。」李緒道。他背對著李少游,紅袍在撲面的風中獵獵飛揚。
重新陷入寂靜的地底,桂鳳樓慢慢坐了起來,整理被扯松的外袍,系起衣帶,撿起了掉落在旁的金冠,以手扶正、用一根鑲白玉的簪子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