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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送回來了,當然不能一走了之,他主動留下來,為方華守靈一晚。
凌虛也陪他留守。給長明燈添油的活輪不到外人去做,兩個人就靜靜坐在靈堂的一角。
燭火搖曳,在往生咒的誦念聲里,方母始終站在靈前,不時添燈油,或是擦拭香案,佝僂著背脊,顯出幾分老態。
到了夜深,忽聞方母放聲悲哭,旁人慌忙圍過去勸慰。「我剛才恍然出神,」坐在身旁的凌虛也低語,「看見方道友向我道別。」
是麼,桂鳳樓心想,方華向來是仰慕他的。
新死不久的人,魂魄尚未回歸幽冥,仍滯留在陽間。修道者的魂魄又遠比凡人強健,只要有執念,予人留話、託夢,都可以辦到。
他望向哭倒在地的方母,她也見到了方華麼?
方華在向昔日的親友故交一一告別了,其中卻沒有我。夏珏說他愛我,多半又是在吃無謂的飛醋。可笑,我與夏珏說的最後幾句話,仍是爭吵。
翌日,他們離開了方家。飛入高空,在雲霧間穿行時,桂鳳樓嗅了嗅鼻子,忽道:「我身上像有一股香火味?」凌虛停步,也認真地聞了聞,最後捉起了他的一隻手:「的確,就來自你這隻手和衣袖。是敬香時染上的麼?」
「恐怕是。」桂鳳樓道,心底則想,凌虛也敬了香,卻沒有沾染……
就好像曾有一隻縈繞了香火氣息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這幾日間,不論楚辰,還是那頭形貌獰惡的妖獸,全都沒有消息。看來已尋到了隱秘地方休養,待他再次現身,傷勢定然痊癒,也會比先前更難對付。
不管前路如何,現在只有盡力而為,行能行之事。
依照圖譜,他們跋涉數日,飛臨一片滿目蒼翠的山林。從高空俯瞰,環抱的綠樹間凸顯了一塊明澈的渾圓潭水,猶如仙人張望天空的眼瞳。剎那間,手中的圖譜化為白雀,當先飛下雲端,落在了潭邊。桂鳳樓和凌虛也跟著落了下來。
這深山老林里的無名潭邊是有人的,恰有個蒼髯白髮的老者,盤膝坐在青石上。他兩眼微眯,看了兩人一眼,即道:「來了?」
兩人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拜見禮:「見過前輩。」
「廣微那小子現今如何,還活著麼?」老者又問。在他口中,如今的天下第一人、半步仙君廣微真人,還似一個毛頭小子。
「師尊已然閉關,正在衝擊飛升關隘。」桂鳳樓答。先前他寫信向九華宗求援時,其實一開始是寫給自家師父,回信卻是池掌門回的。池掌門告訴他,廣微真人已經閉關,眼看著天柱峰頂劫雷堆積、異象湧現,恐怕不日就將降下天劫。身為關門弟子,桂鳳樓卻比他人晚了許久,方知曉此事。他剪了李家兄弟的狼毛,請鑄器大師朱奇打造的拂塵還未完工,終究是趕不上了。
「哦,也是時候了。他不像我這老不死,總賴在人間偷生,捨不得山水和甜果子,他是要去叩問大道的。」老者聞言,點了點頭。正值傍晚,月光將他的影子映在青石上,桂鳳樓忽發現,那黢黑的輪廓竟然是只老態龍鐘的猴子,背脊彎了,長毛也稀稀疏疏。昔年劍修大能羅昊的劍仆,原來是個猿猴精。
老者伸出一隻皺痕滿布的手,又簡要地說:「劍。」
師尊在圖譜上也作了批註,欲取秘藏,要先經羅昊布置的試煉,且試煉時不可仰仗神兵之利。兩人便乾脆利落地解了劍,將劍雙手奉上,老者接過來,看也不看,揚手擲入身後水潭中。靈劍入水,半點浪花都未起。
旋即,虛空中傳來靈力波動。眼前一明一暗,已變幻了光景。
是個空曠昏暗的山洞。桂鳳樓往四周掃了一眼,只他獨自一人,凌虛與他分開了。他的目光緊接著落在面前山壁上,周遭皆晦,只有一盞鑲進岩壁的銅燈亮著,似乎有意叫他去看。那橘黃燈光,果然照著什麼——數道刻在石上的劍痕宛然可見。看了片刻,他就認出這是一式劍招。
「吼——」
狼嗥聲突兀從背後傳來。在這本來空無一物的山洞裡,亮起了一雙碧綠狼眼,朝桂鳳樓猛地奔襲。桂鳳樓心有所感,掌心凝聚劍氣,使出了剛才所見的招式。血光閃現,惡狼倒地斃命。
光景再變。
仍是山洞、劍痕,桂鳳樓再次觀摩。試煉之主的意思,莫非是要考驗我新習得的劍招?他不由暗想,如果不用此招對敵,又會怎樣?不久後,幾乎就在他剛看完劍痕之際,一頭雙翼虎在山洞中現身。於是他轉用自身的劍法將之擊殺,隨後光華一閃,被斬作兩半的巨虎復歸原樣,斑斕毛皮上連丁點兒血痕都找不到了。
桂鳳樓明白過來,以山壁上所記載的招式斬殺了它,巨虎果真沒再復生。而劍痕,也再次改變。
他不停地修習新招,劍式愈來愈艱深,所應對的敵人,也越來越強大……不僅有各色妖獸,還間或有一道人影,身形與面貌都籠在迷障里,與他切磋對戰。
忘卻了時間流逝,桂鳳樓全然沉浸在了練劍中。這次,當他望向石壁潛心揣摩時,他認出這一式藏了收尾之意。與前面的劍招連起來,應是一套完整的劍法。
他的最終之敵,是那個交手數次的神秘人。迷幻之術遮掩了他的眼睛,就算相隔不遠,也無法看清面容。但他知曉對手極強,因此也極鄭重。不止用上了新學的一式,先前所學也漸次施展而出,對方所用劍法也慢慢地顯露全貌。那是完全不同,卻與他相生相剋一套劍法,其間的區別與聯繫,簡直妙到毫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