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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霧縹緲,山巒林立。一座高峰的頂部似被巨斧削平,袒露出一大塊平地, 民居街巷呈青灰色,星羅棋布地分列其上。這是個環抱在群山中的小城。
「沒有活人的蹤跡。」李緒瞧了眼道。
這地方看上去荒廢很久了,遍生蔓草野花,許多園宅都已坍圮。
「無人也好。」桂鳳樓回應。他們都不由得在心中鬆了口氣。至少這次不用再興師動眾地遷徙百姓, 免去了麻煩。
「我去看看前方有無埋伏。」夏珏道。
他搶先飛掠出去,一揮袖,數十張符籙疾射而出,化作陰陽雙魚陣懸浮在小城的上空。夏珏接著雙手結印,陰陽魚開始旋轉,往這空曠小城中放出墨黑與澄清兩道光華。
光華所至, 那些被風沙打磨了多年, 仍屹立未倒的屋宇, 都如蠟燭融化。
「住手, 有話好說,別拆房子。」
數條身影從某棟樓閣中走了出來,當先的女子笑道。她有一張艷如芙蓉的臉, 語聲裡帶著媚意。
說話間,她指尖一彈, 流火升上半空, 吞噬了結成陰陽魚的符籙。清濁兩道光柱,頓時在劇烈震顫中隕滅。
「你是……來犯皋狼城的那人?」桂鳳樓失聲道。
與那藍裙女子,絕非同一張臉,但面上的神情、說話的語氣,都極其相似。
「是我, 想不到桂公子還能認出我來。我的新皮囊,可是更貌美了?」她含笑朝桂鳳樓眨了眨眼。
她不僅換了件鵝黃宮裝,也換了張臉——甚至於換了一具肉身。
「幽劫的幕後之人,果真掌握了復活的邪法,」桂鳳樓皺眉,低聲說,「先前師尊解圍時,並未打散這幾人的魂魄,被此人收走,重新煉製在屍軀上。」
「污穢的邪物而已。」李緒道。
眼見前方不遠,夏珏已經與那幾個人交起手來,巨狼飛奔而去,桂鳳樓躍下狼身,拔劍出鞘。
槍影、劍光、烈焰,交織於一處。
「凌道長,再等一等,」停在高空的鹿蜀車中,方華正勸說道,「除非萬分緊急,你最好不要出手,否則又要養傷數月!」
凌虛抿著唇,不置可否。
他的佩劍,已被他抽出來,橫放在膝上。劍身蓄滿了靈力,映出清冽寒光。
他會聽憑自己的心意出劍——不管屆時,是否已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漆黑的鬼影從符籙中召喚出來,行跡飄忽地不時偷襲。
四處散落的幽綠鬼火,看似雜亂無章,卻漸漸地在戰場中布置出一個囚魂之陣,令敵方行動遲緩。
夏珏一邊賣力,一邊在心底冷嘲:「本體果然在此地留了看守之人。他最厭惡這地方,卻不允許任何人毀壞。」
「畢竟這是桂鳳樓前世的出生之城。」他心神中,面容比少女更昳麗的柳懷夢道。
他們二人的議論,激戰中的旁人自然不知。
究竟是埋伏,還是他們正在城中招引幽劫?桂鳳樓心想。如果是預先埋伏,敵方如今的戰力就有些不夠看了——
在他與李緒的聯手之下,那嫵媚女子步步後撤,笑道:「唉,情形不妙,如何是好?」
話音未落,她再度亮出了小金鈴,輕輕一搖。
叮鈴鈴。
揮槍的李緒霎時身形一頓,夏珏捏著符籙的手指,也顫抖起來。
還來這一套?鈴音響起的剎那,只有桂鳳樓還行動如常,他忽然從掌心變出了什麼東西,望空拋去。
卻是一口青銅鐘。樣式古樸,遍生綠鏽,隨著他心念轉動,渾厚的鐘聲悠悠地在戰場中盪了開去。
無形的兩股音波衝撞、廝殺、消磨。鐘聲蓋過了清脆鈴音,而後一齊消散。
氣血如沸的李緒,即刻吐出了一口氣,臉色恢復尋常。
「你這招,似乎不太管用了。」桂鳳樓道。
吃過一次大虧,自然不能再吃。桂鳳樓重金購置了專門克制魔音的法寶,如今一試,果有奇效!
至於這奇異金鈴為何只會針對夏珏、凌虛、李家兄弟,倒還是個未解之謎。
「哦?」女子微笑,「那還真是可惜……地方就留給你們吧,我去求——」
她倒也坦然,話語裡聽得出真切的惋惜,說到最後一個字,像是要說「求援」,卻驟然斷絕。
她的臉色變了。
不止她,幾乎所有人,都在瞬間感知到了異動。
這座位於峰巒頂部的小城在劇烈震顫,一方石碑,突然從城中心的空地上浮現出來。黑曜石的碑身刻著數行字跡,光華不顯,卻似蘊著磅礴浩大的力量。
為何,桂鳳樓怔怔地望著這塊突兀而現的石碑,他為何會如此眼熟於它?
他還未看清碑文,便覺一股悲愴,從心底而生。連帶著這座他從沒踏足的小城,好像也向他湧現了許多記憶。
——這個小城,尚未變為一座死城時的記憶。
春日繁花,冬日落雪,雙慈的叮囑,友人的笑顏……
不是他,那不是他,是誰?
地面還在震顫,鋪地的磚石碎屑紛飛,隱約間,地底傳來了悽厲的哭嚎聲。
嘶——嘶——
像有無數隻尖利的指甲,在地下抓撓,那是厲鬼在掙扎著要爬出來麼?
石碑上開始顯化出繁密的咒文,一道道流向四面八方,咒文所至,鬼爪的抓撓聲頓時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