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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公儀峻的寢宮,蓮座主位上坐了一個皇妃,前呼後擁,滿頭釵簪輝煌,裙裳從階上垂曳而下,纖纖玉手正捏著顆水亮的葡萄,風情萬種地往櫻唇中含。
公儀峻還未入主東宮,毓華宮便是母子二人同住,只不過往日文卿來時湘貴妃都在保和殿伺候崇明帝,今日倒是第一次撞見。
如今或許該叫湘妃了。
「微臣參見湘妃娘娘。」
文卿不得不向她行禮。
「本宮還以為是哪位朝廷重臣來了,原來是文大人。」
湘貴妃受李君甫一案牽連,竟只是降為妃位,李家財力雄厚是一方面,這六宮盛寵也是獨一份的。
「微臣叨擾了,還請娘娘恕罪。」
「恕什麼罪?」
湘妃嬌聲詢問,由人扶著,慢悠悠地朝階下走來,舉手投足說不出的明艷嫵媚,儀態萬千。
還未等文卿回話,她又嗔怨道:「文大人今日才來,峻兒可是念了好久。」
文卿不是很想和這個女人對上。
「微臣身體抱恙——」
啪地一聲,方才還嬌滴滴說話的皇妃竟突然抬手狠狠給了文卿一巴掌,蒼白的臉頰上很快泛起疼痛的紅暈,留下明顯的指痕。
文念恩一急就要上前揮拳頭,文卿輕輕抬手制止了他,卻從袖中拿出素帕,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叫你一聲大人,你還真把自己當大人了?一個小小的五品官罷了,也敢在本宮的峻兒面前擺臉色?」
文卿捂著心口,眉眼痛苦地皺起來,背脊微微顫抖。文念恩把他從輪椅上橫抱起來,匆匆忙忙地往外跑,門口侍衛一攔,文卿手中的素帕慢慢浸出血色。
「咳咳……」
「公子!!!」
文念恩撕心裂肺地喊,把人放在門邊便赤手空拳殺紅了眼。嘈雜的咆哮聲和打鬥聲驚動了寢殿內休養的大皇子,殿門慢慢打開,公儀峻披著袞服,一眼便看見了門口唇角滲血的文卿。
「先生!!」
他推開身邊攙扶的人,衝上去將文卿抱進懷裡,勃然大怒道:「都住手!!誰幹的?!」
湘妃怔住了,看著眼前混亂的場景,心裡微微發虛。
「峻兒……」
「湘妃娘娘把公子打吐血了!!」文念恩被幾個侍衛用刀架著脖子,雙眸猩紅。
文卿適時咳了咳,掌心染血的素帕垂落下來。
「母妃?」公儀峻難以置信地望著她,「為什麼?你明知道先生身體差!兒臣平時碰他一下都怕傷著他,你為何要打他?!」
「本宮打他還不是為了你!」
「別口口聲聲為了兒臣,兒臣只覺得厭煩!兒臣受夠了!」
湘妃失力地退後兩步,痛心道:「你怎麼敢這樣同母妃說話?」
這母子倆從前世就天天吵,一個愛子如命,一個叛逆不羈,公儀峻二十年像是沒長大,湘妃二十年像是沒變老,兩個人總是吵得很有精神。
文卿不愛管這些,只是碰上了便不得不從中周旋,最後發現爭吵的焦點總是落在他身上。
前世他獨攬大權,湘妃作為太后自然看他不順眼,他身邊諸多眼線,其中一半都是她的,他這邊只要有一丁點疏漏,皇宮內院便又要吵起來。
也不知道前世他是怎麼忍受過來的。
「念恩,扶我回府。」
文念恩還被刀架著脖子。
公儀峻怒喝道:「還不快放人!」
「是!」
公儀峻小心翼翼地抱著文卿,心疼道:「先生,讓太醫來看看好不好?等會兒本宮送你回府。」
「不必了。」文卿抿了抿唇上的血跡,心灰意冷道,「府中有醫術高明的郎中,微臣自己回去便好。」
「……」
「備轎!」
公儀峻還未病癒,宮外大雪紛飛,寒氣逼人,自小養尊處優的皇子必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出宮送行,可公儀峻卻真動了要親自送他回府的念頭。
他怕真的傷了文卿的心。
「殿下……回去罷。」文卿坐在轎輦上,垂眸看著他,墨發順流垂下,被風雪吹拂到公儀峻的耳邊。
公儀峻伸手將那縷墨發攥在手中,捋至發尾,輕輕壓在心口。
那串鎏珠手鐲,被他貼身帶著,連病中都未曾取下過。
「先生,對不住……」
文卿總說公儀戾金枝玉葉,其實這宮裡只有公儀峻稱得上一句真正的龍血鳳髓。
他一生中從未給誰道過歉,如今卻在風雪中仰著頭,低聲祈求他的原諒。
文卿卻只覺得可悲。
一句對不住,什麼都不是。
大皇子的轎輦出宮,經過的簪纓世家紛紛猜測其中坐的是誰,最後轎輦落在狀元府門口,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只是沒想到新科狀元被這樣看重。
文念恩抱著文卿進府,春浦給宮裡的太監打賞了些金銀便匆匆跟了進去,府門緊閉,不再接待外客。
「文姑娘!」
府院內,公儀戾正穿著毛茸茸的新衣裳,配合文濯蘭玩小孩子才玩的鈴鐺鼓,聽見文念恩的聲音便撒開步子朝府門跑去。
文濯蘭也起身跟了上去。
文卿讓文念恩將他放在輪椅上,文念恩卻沒聽見似的,傻傻地往西廂跑,差點撞到飛奔過來的小不點。
公儀戾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