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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陽連忙道:「我對公子忠心耿耿,怎麼會把這事透露給別人?哪怕死我也不會多嘴的。」
「……但願如此。」
文卿合上盒子,將盒子放在身邊,過了一會兒又拿起來抱在懷裡,一直到進府都沒鬆手。
「送走了?」
文濯蘭坐在亭邊的橫欄上,長裙濕了一半,手中拿著餵魚的糕餅渣子,往水光粼粼的池面撒。
「嗯。」
「別太傷心,此時的離,不過是為了往後的合而已。」
「嗯。」
文濯蘭抬眸看了眼文卿,長長地嘆了聲:「晏清,你既如此捨不得,為何當時又要用計讓辛夷公主力薦阿昭?如今這般都是你的選擇,便不要再流淚了。」
文卿抱著盒子,喃喃道:「若他說一聲捨不得我……」
「你便能放下心中大業了嗎?」文濯蘭笑了笑,悵然道,「如今的太子並非為龍之章,晏清你這麼多年苦心孤詣,不就是想把阿昭推上皇位嗎?若決心要鑄成大業,便別被兒女情長絆住了腳。」
「至於阿昭是不是真的想當皇帝,早就已經不重要了,既然連這件事都不重要了,那他舍不捨得又如何呢?」
文卿似乎被她說服了:「是啊,又如何呢。」
從長亭回正房,不遠不近的一段路,正好經過東廂側房,以前公儀戾在這裡住著,這個房間的窗戶便經常開著。
文念恩推著他進去,熟悉的陳設,空蕩蕩的光景。
有時他下朝回府,遇到公儀戾在屋內苦讀兵書,便會調轉方向進去指點一二。前世的公儀戾大將軍根本不需要軍師,可十二三歲的公儀戾小皇子還很依賴他的教導,看著他一點點進步,一點點長高,文卿首先感到的不是欣慰,而是另外一種複雜的情緒。
他希望公儀戾能一直依賴他。
當初那樣尋常的事,再過幾年,可能就不會再有了。
「公子若是實在思念,為何不寫封家書寄去呢?讓暗衛去送,不會暴露身份,殿下收到您親手寫的信,肯定特別開心。」
文念恩提議道。
文卿沉默了會兒,只說:「不必,過兩日便好了。」
「……」
「把這間屋子封了,裡面的東西不要亂動,往後不准再在我面前提起殿下,否則家法處置。」
文念恩暗嘆一聲,遵命道:「是。」
話音未落,窗外閃過一道黑影。
「文公子,主人來信。」
方才還在說不必寫信的文卿:「……」
文念恩不自然地摸摸鼻子,低頭不語。
十一看不懂屋內的氣氛,又沒得文卿允許,便站在窗外解釋道:「方才在偏門截停,今日雨勢漸大,信鴿來晚了些,信筒也有些濕了,不知進沒進水,文公子還是早些看為好,以免——」
「拿給我罷。」文卿自行轉動木輪,行至窗邊,伸手接過小小的信筒。
扭開信筒,一截紙條正安靜地卷在筒中,打開一看,紙上不著一字,只用寥寥三兩筆畫了一個笑臉。
如此幼稚,如此滑稽,文卿卻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肩側的長髮滑下來,被不住滴落的淚雨打濕。
十一適時退下了,文念恩和春陽貼著牆站在陰影里,垂著頭不敢多看。
在他們的記憶里,文卿從來沒有過這樣失態的時候,方才看到文卿流淚都快被嚇死了,如今更是哭得這樣傷心。
如果三皇子殿下在就好了,他最會哄公子,以往公子在宮中遇到什麼煩心事,帶著一身怒氣回府時,三皇子總是撒撒嬌就把人哄好了,導致這些年他們這些僕從都沒安慰公子的經驗。
春陽手肘碰了碰文念恩,眼神示意他說點什麼。
文念恩一個頭兩個大,最後還是硬著頭皮上去:「公子身體不好,這樣哭下去恐怕傷到根本,若是殿下在這兒看到公子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不知道多傷心。」
話音未落,文卿便咳嗽起來。
被南境秘藥溫養了七年,他的身體已經比剛重生那會兒好了太多,以前吹不得一點風,說不了幾句話便不住喘息,現在只要不受太多冷,氣色看起來便還不錯。
只是方才可能在雨中走慢了些,濕透的鞋襪和裳擺將冷氣浸入骨髓,又因大悲傷肺,如今咳得便極為難受。
「公子!」
春陽跑過來,被輪椅上臉色慘白如紙的文卿嚇了一跳,連忙跑出去找郎中。
文卿大病數日。
直到這場綿綿春雨歇去,烏雲破開,和煦的陽光從欞花窗的雕花中透進來,榻上靠湯藥續著命的人方才梳洗穿戴,一身極為素淨的青豆綠春服,墨發半束,心口佩戴著那枚青竹流蘇壓襟。
照文濯蘭的話說,要是文卿此時願意笑一笑,哪怕是愛江山勝過愛美人的鐵血帝王也會為他折了腰。
文卿卻不答,只是說:「這場雨把園裡的花都打落了。」
文濯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園林:「是啊。」
那個鞦韆里全是積水,就算曬乾了皺巴巴的,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府里只是少了兩個人,原來這麼寂寞麼?」
文濯蘭拿著酒壺,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
她在狀元府也待了七年了。
當年從揚州綺玉樓過來,只是想暫住一段時間的,但一來便得知許晚凝早已亡故的噩耗,又見文卿在偌大的府院中住著太寂寞,整天渾渾噩噩,行屍走肉般地活著,實在是不忍心再離開,便迅速解決了揚州的雜事在此長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