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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剛剛好像做噩夢了。」
「我記不清楚夢見了什麼,但醒來時特別害怕。」
文卿緩緩睜開眼。
前世面對蠻夷百萬鐵騎悍敵,戾王沒有要過京城一分餉銀,在前線廝殺數年,往京城傳來的復命書中也只是寥寥幾筆——南境安,勿念。
特別害怕……?
公儀戾也會因為一個夢產生這樣的情緒嗎?
「今夜阿昭想在先生這裡留宿一晚,不睡床上,坐在這兒有床沿靠著就行。先生,我知道錯了,別趕我走。」
文卿暗嘆一聲,轉過頭,正對上公儀戾懇求的目光。
「你便是睡在床上,我也不可能趕你啊。」
「真的嗎?」
「……」
文卿拿他沒轍:「換身衣裳,上來罷。」
「我穿先生的寢衣嗎?」公儀戾明知故問,待文卿點頭後才從圓角櫃中拿出一套綢料的寢衣,衣衫上沾染著洗不掉的藥味和梅香,公儀戾穿上,竟然正合身。
文卿撐著坐起來,呼吸平緩了些,挽了挽耳邊的長髮,給公儀戾系上腰側的盤扣。
「長得真快,去年的衣裳是不是都短了?」
「嗯……」
「明日讓管家給你多添置幾件春服。」
公儀戾垂眸看著先生的發旋,乖乖地應著聲,心裡卻在想其它的事情。
南冥十二衛後六衛前不久離開京城,快馬加鞭前往南境廢棄的舊將軍府,與人接應,自死士手中拿回了那塊本該屬於他亡舅的虎符。
那塊虎符非帝王授予,也從未出現在孟氏嫡系之外的視線之中,故而未被京城收繳。
當年南境將領被崇明帝斬首過半,卻沒想到剩下的一小半也都是潛流之下的孟氏親植勢力,憑藉這塊私人虎符,就連如今的北宮將軍也會聽他號令。
娘這幾天總是千叮嚀萬囑咐,聲稱茲事體大,稍一牽連便是萬劫不復,無論如何不能向文卿透露此事,他也明白其中利害,萬一暴露了,文卿還能有個毫不知情的開罪理由。
可瞞著文卿,總讓他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傻站著做什麼?都快到丑時了,再不歇息,今日你還如何晨起早讀?」
「先生也要上朝啊。」公儀戾掀開錦被一角擠進去,隔著很近的距離,心事重重地看著文卿月光般清冷的眉眼。
說起上朝,文卿疲憊地閉上眼,稍微顯得有些煩躁。
「北狄求娶辛夷公主一事,最近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說到底是國力空虛。氣候日漸回暖,北狄的重裝騎兵越來越肆虐,河套一帶民不聊生,崇明帝常年窮兵黷武,國庫也拿不出銀子了。」
公儀戾安撫性地牽住了文卿的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手不再像多年前那樣瘦小,變得修長有力,骨節分明,膚色比文卿要深些,由於常年練刀使劍,虎口和指腹布滿了厚厚的繭。
「歸根結底,現在急缺的是銀兩和騎兵,京城吏治腐敗只能從長計議,暫時急不來,對嗎?」
文卿道:「不錯。」
「江南李氏錢不夠了嗎?」
「軍隊開支太大,江南已經被李氏吸了太多血,民貧賈窮,慢慢也補不上花銷了。」
「可京城依舊歌舞昇平,隔三差五便是一次宮宴,崇明帝上個月還在選妃。」
他從來不叫崇明帝為父皇,更不叫父親,只是極為生疏厭惡的崇明帝三個字,眼底的情緒也是毫不掩飾。
「不過,若是天時恰當,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文卿側過身,往溫暖的地方靠了靠。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公儀戾同床共枕了,在他眼裡公儀戾依舊是個孩子,可公儀戾已經不再是當年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想的小不點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20章 辛夷
書房的燈盞滅了,四下闃靜,房間裡漆黑一片。
一陣困意上涌,文卿計策說到一半,剛說到辛夷公主的事,聲音卻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後微微張著唇,靠在公儀戾肩上睡著了。
公儀戾知道,他這是累極了。
文卿怕黑,也常常做噩夢,所以晚上總是實在撐不住了才入眠,書房的燈盞有時亮一整夜,有人去關心,他只說政務纏身。
隔著草木園林,公儀戾做完功課後總是愛趴在欞花窗上遠眺書房內的光景,他很想抱一抱疲憊不堪的先生,揉開他緊皺的眉心,催促他早些休息,但他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麼初次夢遺時想的人是先生一樣。
趁著文卿睡著,公儀戾才敢悄悄伸手,將熟睡的先生抱進懷裡,冰涼的身體慢慢染上他的體溫,不帶絲毫繾綣,又仿佛格外親密。
他垂眸安靜地看著文卿,七年過去了,先生也長高了些,只是平時坐在輪椅上,不大看得出來。
他伸手,將文卿臉頰上的髮絲輕輕挽至耳後,如終年不化的積雪一般,依舊清冷的眉眼,卻比白天多了幾分嬌懶意味,吃了七年的安神護元丸,唇上也只不過稍微有了一點血色。
公儀戾看了許久,心底極端複雜的情緒幾乎要吞沒眸中單純澄澈的眼神。
文卿輕緩的呼吸如絨羽般掃在他的頸側,浸染著濃郁草藥和硃砂梅味道的體香縈繞鼻間,流入心口。
他終於意識到了——這麼好的先生,他不想讓別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