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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拙玉蹙起眉:「太奶奶。」
「哎喲,我這個老嫗懂什麼!我這個老嫗懂什麼!」蘇老太太突然拍了拍自己的前額,顫顫巍巍地從躺椅上起來,兀自跪坐在佛像前念起經來,她手中的串珠抖得不成樣子,額邊也冒出冷汗,蘇拙玉走過去想將她扶起,卻被她猛地一推,力大無比,蘇拙玉後退兩步,有些怔然。
「太奶奶,您方才說的天煞孤星……是有什麼說法嗎?」
「老嫗什麼都不知道!老嫗什麼都不知道!」蘇老太太不住地搖著頭,哆哆嗦嗦地蜷縮起來,手中的念珠已經拿不住了,啪啦一聲摔在地上,線斷珠散,紫檀珠朝四面八方滾落。
「還愣著幹什麼?去叫郎中!」
蘇拙玉蹲下來,還想將蘇老太太扶起來,手臂卻被那雙飽經滄桑的手狠狠攥住,隔著衣服,卻感覺骨頭要碎了。
她的眼神迸出狠意,頗有種幾近癲狂的瘋態,絕不是常年吃齋念佛的信徒能露出的神色。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
「拙玉,千萬別靠近他們那些人……欽天署……中書省……你會死的……」
蘇拙玉垂眸看著她,當年那個嚴厲冷漠的婦人如今已經垂垂老矣,曾經她也這樣垂眸看著他,施捨給他世上唯一一點溫暖,僅憑那點溫暖,他走過了最為艱難的年少時光。
「太奶奶……您是不是病了?」
「孩兒的本事不足以靠近欽天署,這一點您無需擔憂,至於中書省……晏清是孩兒唯一的摯友,他不會害我的。」
「你不靠近,他卻在暗中窺伺!摯友?摯友?!你怎敢將天煞孤星引為摯友?!你不要命了?」
「他不是天煞孤星。」蘇拙玉認真道,「他有家人,有朋友,心上人也回來了,如果真有什麼天煞孤星的話……那個人更可能是我罷。」
話音未落,蘇拙玉臉上突然落了一巴掌,蘇老太太這一下沒收力,紅通通一個手掌印,火辣辣地疼。
「蠢貨!廢物!還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懂!和你那該死的娘一樣!不見棺材不落淚!」
蘇拙玉沉默地看著她哭鬧,起身將目光變為俯視:「太奶奶這樣,也不怪他們不來看望您。」
「孩兒先告退了,您保重身體。」
蘇拙玉走出廂房,順手帶上門,一轉身卻看見一個陌生而熟悉的身影,站在海棠樹下,銀白如雪的長髮只用一條天青色髮帶半束起來,欽天署的官服繡著星辰經緯,手腕上戴著占卜珠和蓍草,秋風拂過,發尾沾上了冷霜化成的濕潤。
明明就站在那裡,蘇拙玉卻覺得這人十分遙遠,不是遙不可及,而是像霧一樣,渺渺茫茫,就算觸碰到了,遲早也會散開的。
「兄長。」
蘇拙玉恭恭敬敬地行禮,蘇紀堂卻只是點了點頭,從海棠樹下走過來,像以往一樣平淡地和他擦肩而過,仿佛像蘇拙玉的人在他眼底多停留一刻都是玷污了他純粹的瞳孔。
蘇拙玉無聲嘆息,卻沒注意到從高處落下來的視線,如此克制,如此壓抑,從他紅腫的側臉划過,最終落到他頸側的疤痕上。
那是很多年的事了。
久遠到……連蘇拙玉自己都快記不得了,年幼時的壯舉,沒有經過思考的保護,成為了他生生世世的護身符,也牽連出蘇紀堂難以釋懷的夢魘的開端。
「兄長,待會兒能談談嗎?」
蘇拙玉不想和蘇紀堂打交道,卻又想起文卿之前說的話,惦記著文卿需要這份引薦,便大著膽子拉住了蘇紀堂的衣袖。
「……」
蘇紀堂臉上的神色有一瞬間的空白,看上去竟類似於稚子一般的天真,雙眼微微睜大,似乎不相信蘇拙玉會主動說出這樣的話。
「兄長?」
「若是為了旁人,便不必多言了。」蘇紀堂輕輕拂袖,目光看向別處。
蘇拙玉覺得他話中有話,卻不甚明晰。他確實是為了文卿才和蘇紀堂搭話,可蘇紀堂常年深居欽天署九機塔之上,不問政事,怎麼可能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又不是鬼神。
「若我說……是為了我自己呢?」
蘇紀堂回眸,深深地看他一眼。
「等著。」
——
文卿喝過藥後,被公儀戾哄著睡了一會兒,起身時已經到午時了。
公儀戾從練靶場回來,剛沐浴完披著寢衣走到裡屋,便見帳中人不知何時坐了起來,隔著隱隱綽綽的帷簾,身影瘦削得可憐。
公儀戾擦了擦發尾的水漬,從桌上倒了杯熱茶,走到拔步床邊掀開帷簾,將難得發懵的先生抱進懷裡。
「喝口茶,醒醒神。」
文卿雙手輕輕攀住公儀戾拿茶杯的手,溫順地張開唇小口小口地啜飲杯中的熱茶,因為加了藥引和藥草,茶水又腥又苦,文卿整張精緻的臉皺在一起,卻忍著沒有發脾氣抗拒。
「先生好乖好乖。」
一杯茶飲盡,公儀戾在文卿眉心親了親,文卿抿了抿唇,不樂意被別人——特別是被自己養大的孩子——這樣當稚童對待,卻又逃不開公儀戾的溫柔陷阱,只是輕哼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午後我要進宮一趟,你在府里若是無聊,可以去找景王消遣一下時間,你們都是親王,也是太子黨的眼中釘肉中刺,多在一處玩玩兒沒什麼壞處,只是千萬記得少喝些酒,他要近什麼男色女色,你儘量避開,別犯傻回來討我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