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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插在帝師府的眼線,每旬往南境寄來一封信件,匯報帝師文卿的吃穿住行,細到每樣膳食的份量,每晚正房燈盞熄滅的時辰。
年紀輕輕卻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坐在煤油燈邊,將那紙書信翻來覆去地看,冷峻的側臉被光線襯得意外柔和,又慢慢變得落寞。
……
公儀戾再一次從夢中驚醒了。
夢中的一切在醒來的一瞬間破碎幻滅,努力回想,卻只能抓住一點似是而非的影子。
少年怔怔地坐在榻上,悵然若失。
片刻後,他抱著枕頭,出現在正房外面。
子時了,文卿還沒睡,正在書房算著兵部的帳,只見窗外閃過一道黑影,便下意識按緊袖中的梅花袖箭。
「先生。」
低沉微啞的少年音。
窗戶被人從外面輕輕打開了,琢玉般的面容在夜色中有些晦澀,眉眼沮喪地垂著,像是在哪兒受了天大的委屈,來這裡尋求安慰。
文卿鬆開暗器,隔著欞花窗溫柔地摸了摸公儀戾的側臉:「睡不著嗎?」
三年前,公儀戾十二歲的時候,文卿便不讓他留宿在正房了。文卿親手幫他洗淨被弄髒的褻褲,教他如何應對類似的清晨。
公儀戾很聽文卿的話,文卿不讓他住,他便乖乖回到東廂。東廂什麼都好,比當年冷宮的用度要好千百倍,可他卻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適應。
文卿這七年在官場平步青雲,崇明帝老了,喜歡看歌功頌德的奏摺,這種被清流官員鄙棄的事,文卿憑藉卓絕的文采做得極好,故而遭到了不少的唾棄和妒忌。
大皇子入主東宮,他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僅僅七年的時間,便榮升為內閣最年輕的大學士,太子少師,年僅二十四歲的從一品大臣。
正如此,每日的政事也忙得處理不過來,陪公儀戾的時間便少了很多。
幾日不見,總覺得這孩子又長高了些。
只是改不了小時候的性子,還是愛撒嬌。
「小心——」
公儀戾單手撐著窗欄,稍一借力,從窗口輕盈地跳了進來。少年郎身形頎長,墨發如瀑,如今正是春二月,乍暖還寒的時節,身上玄色的寢衣卻過分單薄。
文卿蹙起眉,不贊同地看著他。
公儀戾卻渾然不覺,或許察覺到了也當沒察覺到,裝著糊塗,往地板上一坐,腦袋枕在文卿雙膝之間。
「先生總是很忙。」公儀戾輕輕牽住文卿的衣袖。
「哪有總是,前不久才陪你去放過花燈。」文卿無奈道,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實在生不起氣來。
「阿昭今日騎射課上被誇了……姑姑說我很有天賦,這幾個月成績也很好,說明日要帶我去京畿的馬場練習呢。」
「那不是很好麼?」
文卿在公儀戾面前比獨處時還要放鬆些,唇角也帶了些不自覺的笑意。
「先生會來看嗎?」
「待我看看日程。」
文卿翻開卷牘,明日正是西北邊境將領進京復命的日子,這兩年西北河套一帶失了大面積的疆土,上午的朝議極其嚴肅,下午要代崇明帝批答奏章,晚上還有宮宴,他作為一品近臣,實在是抽不開身。
「阿昭……」
公儀戾眸光黯淡,緊抿著唇,神色落寞。
「我明白了。」
文卿又心疼又好笑,無奈道:「你又知道什麼了?看這眉頭皺的,小小年紀學大人樣。」
「我知道在先生心中國事為重,阿昭何時何地都該靠邊站,不要讓先生為難。」
「……」
文卿冷白的指尖撫過他的鬢髮,不知從何時起,少年側臉的輪廓已經變得深邃而清晰,水墨畫一般的眉,琥珀色純淨的眼,高挺的鼻樑,顏色好看的薄唇……也越來越接近他記憶中公儀戾的模樣。
只是這性子,真是大相逕庭。
「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文卿輕輕揪住他的耳朵,眉眼冷淡,面色不虞。
「我知道在先生心中國事——好痛!!!」
公儀戾捂著耳朵,直起腰坐在地上,垂著腦袋,長發掩去了眼底深沉複雜的情緒。
都這樣了,也沒賭氣離開。
「我每日熬更守夜兢兢業業是為了誰?你怎麼忍心說出這種話來刺我的心?」文卿難得氣惱成這樣,手邊成堆的卷牘一掃,連著茶杯和硯台一併重重地砸在地上。
這一世太子立得太早,公儀戾還沒來得及韜光養晦,東宮之位就已經定下乾坤。
他要報仇,本不必在官位上如此營營熱切,等多年之後水到渠成便是,可非朝廷重臣如何干預太子廢立?若他不干預太子廢立,公儀戾如何名正言順?若是還像前世一樣,即便登上皇位也是史書敗筆!
「咳咳……」
文卿情緒一激動就容易犯咳嗽,前幾年還往往咳出血來,南境的藥服用久了,身體比七年前好了不少。
公儀戾連忙起身,將輪椅上的先生打橫抱起,步履沉著地往寢房走去,文卿無意識地抓住他的衣襟,臉頰泛起病態的紅,靠在他懷裡艱難地喘息。
「先生,阿昭錯了。」
公儀戾將他小心安放在床榻上,扯過柔軟的錦被,給先生仔細蓋上,順便掖了掖被角。
文卿喘息著冷哼一聲,朝一旁偏過頭,明顯不想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