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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紀堂需要一個人做祭品,復活一個對於他來說極為重要的死者。
即便是神秘強大如蘇紀堂,也有無法打破的枷鎖和難以釋懷的往事。
公儀戾同意了。
蘇紀堂拋出的誘餌對於走投無路的他來說是莫大的恩賜——給文卿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蘇紀堂曾經告訴過他,文卿重生的那一世里,「公儀戾」的痕跡將會被徹底抹去,因為他已經將血肉和魂魄作為犧牲獻給了九機塔,用來換另一個死者的復生,但事實上他莫名其妙地得來了二十年的光陰,在這短短二十年的時間裡,他度過了他兩世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如今,他的帝王生涯伊始,卻大限將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卿手捧玉璽托盤,俯首跪呈於上,公儀戾垂眸,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將文卿扶起,鄭重道:「老師,免禮。」
群臣臉色變幻莫測,俱是驚惶。
在新帝丁憂的這段時日裡,中書令和新帝的接觸並不多,不少人猜測文卿因為曾任太子少師與新帝生了嫌隙,卻沒想到,當年皇帝親封的太子少師,居然還是當今陛下的師長。
公儀戾手持玉璽,隔著十二旒冕,和他的先生對視一眼,文卿溫柔地沖他笑,笑時眉眼彎彎,唇紅齒白,右眼的硃砂痣穠麗鮮艷。
公儀戾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忍著想要上前親吻他的衝動,看向不遠處獵獵翻飛的軍旗,塞北黃白旗,南境玄青旗,都是他曾經帶領過的軍隊。
他想,等他死了,就煩請姑姑將他的骨灰分成三壇,一壇埋進南境的土地,一壇灑入塞北的黃沙,最後一壇,就藏進文氏的祠堂。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和文卿葬在一起,那時候若是文卿另有所愛,他們要合葬的話,便把他的骨灰罈放到他們的中間。
江提督宣讀新帝詔書,大赦天下,減稅薄斂,舉國歡慶,軍隊洪聲喝彩,群臣心情激盪,儀樂奏,鐘鼓鳴,八佾齊舞,莫不浩大。
文卿站在新帝身邊,卻忽然想,前世的公儀戾明明也能看見這樣的盛景,為何卻長年在南境偏安一隅,不與京城為敵呢。
他的目光落在公儀戾身上,君王的霸氣和殺伐果斷的決心他都具備,然而不知怎的,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是什麼呢?
——
「陛下,北宮將軍求見。」
江公公立於養心殿外,俯身稟報。
「快請進。」
公儀戾換下了天子袞冕,著帝王明黃常服,長發用玉簪束起,之前用來束髮的金絲紅珊瑚寶珠髮帶,往後用的機會便少了。
北宮將軍一進殿,先是跪地行軍禮,而後才雙膝跪地行臣子禮,他身邊跟著一個醫官,那醫官似乎有些緊張,磕磕絆絆地跟著北宮跪下,身上背的小藥籃子一下子磕在地上。
「參見陛下。」
「免禮。」
公儀戾一直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忙扶北宮起來,並虛扶了那醫官一把,那小醫官怔了怔,有些害怕地躲到了北宮身後。
手足無措,眼神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了龍床上的美人。
準確來說,是重病的美人。
也許常人看文卿只是覺得他體弱多病,可丹青卻一眼看穿了他已經病入膏肓,像內里快要燃盡的蠟燭,只待一股冷風,便會徹底熄滅。
「……」
文卿此時正好看向這邊,和他對上了目光。
他知道,這就是他的陛下給他尋來的郎中。
文卿淡淡莞爾,笑容稱得上溫柔至極。
丹青瞬間紅透了臉,牽著北宮的袖口,攥得緊緊的,小聲地,磕磕巴巴地問:「主上,那是誰?」
「他是我的妻。」
公儀戾垂眸看著這個年紀尚小的南境醫官,目光里除了不放心的探究,還有隱隱的不悅。
「陛下。」文卿溫聲喚他,「北宮將軍遠道而來,這時候想必還沒用膳罷,讓宮人備膳,奉茶添座,一直站著多累啊。」
北宮氏和孟氏曾經都是南境的名門望族,世代聯姻,事實上北宮越和公儀戾有著較遠的血緣關係,拋開君臣這層身份而言,北宮越還算是公儀戾的遠親兄長,前世,北宮越和南境的另一位將軍是戾王的左膀右臂,關係極為親密。
也正是因此,文卿才對北宮如此客氣。
「多謝文大人。」
「文大人……?」丹青微微睜大眼睛。
北宮朝他微微點頭。
五年前南境狼疫,就是多虧了京城的文大人上時政奏疏諫計獻策,化險為夷,丹青一家都是因此才存活下來。他一直想親眼見見這位大人,可沒想到……為別人驅除災厄的人,自己卻病得如此之深。
「可否讓下官為文大人診脈?」
文卿莞爾而笑,蒼白的笑容如同月下的鮫珠一般,美則美矣,卻給人恍惚之感。
「求之不得。」
丹青背好自己的小藥籃子,跪在龍床邊,將兩指輕輕搭在文卿微弱跳動的脈搏上,文卿輕輕蹙了蹙眉,好像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連嚴陣以待的北宮都沒看出什麼,但公儀戾知道,先生這是有點不高興了。
他走到龍床邊,挨著文卿的腿坐下,輕輕牽起文卿的另一隻手。
有他在身邊,文卿的戒備心便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