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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會有什麼事能夠傷害他了。
可是他為什麼不笑呢?
為什麼說著好暖和,神情卻那麼失落呢?
「晏清,你看,那兒有買糖人的。」文濯蘭極力想引起他的興趣,指著馬車外的糖人攤,「你喜歡吃甜,我讓浣初給你買一個。」
「不必,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麼糖人。」
文卿搖搖頭,靠在馬車窗欞邊,看向文濯蘭:「姑姑不用照顧我,我若是想吃,自己會買的。」
他說不出哪裡奇怪,雖然好像姑姑一直都這樣,對他的事格外上心,可他總覺得哪裡不對,也許是記得以前姑姑並沒有這樣給他一種提心弔膽的感覺,但想想自己這次好像病得很嚴重,她緊張些也想得通。
「姑姑想吃的話,我讓春陽去買。」
春陽在車外,這幾日哭得太多,眼眶還紅紅的。他為他的公子感到不值,這些年公子將那聖上一直放在心尖上疼,可這新帝才登基多久,便已經著手對付公子了,還害得公子如今這樣憔悴。
「算了,我不愛吃甜的。」
「那姑姑喜歡吃什麼,都到這兒了,下去走走,順道買點罷。」
他依舊穿著這副腿甲,印象中是陛下賜給他的,但具體的境況已經模糊不清了,近來記憶好似出了很大的差錯,別的還好,有關陛下的事,能想起來的卻很少,這讓他十分不安,他是顧命大臣,陛下的一舉一動都該在他的掌握之中才對。
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飄出窗外,在烏泱泱的人群中恍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識張了張口,喉嚨卻陣陣發緊,像個啞巴一樣想說說不出話。
他捨不得眨眼,可是下一刻,那人影還是消失了。
「我剛剛……好像看見了陛下。」
文濯蘭大驚,卻強裝鎮定:「怎麼可能?陛下勤政,此時恐怕還在紫宸殿處理政務罷。」
「……倒是我眼花了。」
「還是不要下去走了,這條街太擁擠,小心傷著你,待會兒聖慈古寺中有的是要走的地方,那千階長道便算了,爬上去太累,我們去旁邊的梅林,良辰美景,坐在亭中賞梅煮茶,也算是一大樂事。」
「如今有了這副腿甲,還有春陽和念恩幫襯著,千階長道也算不了什麼。」文卿的目光依舊在人群中逡巡,「我有未了之願,持向佛前,祈天保佑。」
「什麼心愿?」
「山河無恙,政治清明。」文卿脫口而出心中的願景,隨後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神情有些茫然。
似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腦海中為何會浮現出這樣一個願望。
但他想了想,又添了後半句,將這個願望變得十分合理。
「陛下龍體康健,長佑國安。」
——
蘇紀堂從九機塔密閣出關時,蘇拙玉已經在欽天署枯等兩天了。
星象變動之事向來神秘莫測,從中推演出藏有吉凶禍福意義的卦象更是難如登天,占星官一職向來不是尋常人能勝任的,作為欽天署監司的蘇紀堂更是要時時刻刻關注星象符卦,一旦進入密閣,便不能因為一己之私終止推演。
他以為蘇拙玉早就離開了。
但蘇拙玉沒有。
他坐在欽天署底樓的長椅上,神情恍惚,面色憔悴,蘇紀堂走路向來沒有聲音,將所有人遣離,一直走到他面前,才見蘇拙玉猝然抬起頭來,似乎愣了一下,旋即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臂。
「陛下的命格……」
「你來晚了。」蘇紀堂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卻伸手撫了撫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經不重要了。文晏清把前塵忘卻,不會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你該為他感到高興,拙玉。」
「長痛不如短痛,如此一來,陛下駕崩之時,他便不會跟著去了。」
「他的命很珍貴,和你一樣,都是用陛下的命換的。」
「……什麼?」蘇拙玉聽不懂。
他沉默片刻,將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蘇拙玉聽著,神情恍惚,卻無法像以往經受所有的不幸一樣逆來順受,他終於崩潰地哭了出來,欽天署中迴蕩著他痛苦的哀鳴。
他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命,絕望之際,便只能將矛頭對準給予他這條命的人。
「那你呢?」他啞聲道。
「……」
「所有人都活得如此悲慘,那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58章 明君
從聖慈古寺回來之後, 文卿的心情似乎好些了,冬日裡楓糖一般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路過一個小攤, 百十來塊棗泥桂花糕擺放得整整齊齊, 表面撒滿糖霜,文卿讓春陽買了兩塊,好吃是好吃, 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被困在這種情緒之中。明明他的生活如此圓滿, 什麼也不缺,連沉疴難醫的病體也慢慢好轉, 雙腿也能藉助腿甲行走自如。
可他每每看向身側,看見文濯蘭, 看見春陽, 看見文念恩, 看見所有圍著他轉的人, 心口卻空落落的。
「文大人。」
卻說瑞王公儀霄奉旨入京,與陛下一同祭祀宗廟,回稟湖廣政事,修整王府,頗為忙碌,等閒下來已經是大年十五了。
元宵佳節,公儀霄一大早便來到相府, 拜謁多年不見的帝師。
曾幾何時, 文卿還是太子少師, 輔佐公儀峻登臨至高之位, 如今公儀峻已為階下之囚, 當初最不受待見的三皇子榮登大統, 竟給了文卿最高的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