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公儀戾卻搖頭。
他把文卿推到自己的寢宮裡,解開文卿身上的狐裘和鶴氅,好在外袍和內衫未濕,他生火燒了些熱水來,將陳舊的巾帕浸水擰乾,掀開裳擺,將褲腿推上去,一點一點地擦拭著文卿冰冷僵硬的腿。
膝骨處一片紫紅,其它地方卻慘白如屍。
「春陽春浦,你們先出去。」
「是。」
春陽將門帶上,內心暗自咋舌。
公子的腿沒有知覺的呀,而且平日不讓人碰的,三殿下是不是瘋了,居然跪著給臣子擦腿。
寢宮內。
光線很暗。
四處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陳設,連臥榻上的棉絮都是受潮發了霉的,木櫃受了蟲蛀,已經腐朽不堪了。
文卿按住公儀戾的手,掰開他的手指,將那條破了好幾個洞的巾帕扔進盆里,微微俯身,有些吃力地將他抱起。
他身上一片冷意,懷裡沒有一絲溫暖,可公儀戾卻只是咬著牙,靠在他肩上艱聲哭著,哭聲被利齒磨碎吞進肚子裡,單薄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渾身抖得厲害。
「阿昭……」
「別怕。」
文卿輕輕拍著他的背,拂開濕漉漉的長髮,把年幼的皇子抱得很緊。
「我會保護你。」
公儀戾沒有回應他,只是哭,哭得肝腸寸斷。
他曾經那麼想要得到的東西,無論是先生的懷抱,還是先生叫他的乳名,如今都得到了,可是他一點都不開心。
如果他能夠再強大一點,娘親就不會猝病無醫,先生就不會跟著他跪在雪地里。
為何他偏偏這般弱小?
……
「英嬪娘娘乃是得了咯血病,此病潛伏期長,一旦發作,若是沒有太醫在身邊恐怕性命危矣。」
公儀戾目光怔忪,無端退了兩步,難以接受昨日還好好的娘親,今日就得了這麼重的病。
「若是有郎中時刻跟在身邊醫治呢?」
文卿扶住公儀戾的肩,沉聲道。
「不好說,即便有郎中跟著,也要日日服藥,以免病情加深。」
「那鐘太醫便暫且留在這裡,為英嬪娘娘診治,如何?」文卿取下腰際的雙環雲紋玉佩,「我會向陛下請示的。」
眼前人是如今朝堂新秀,前不久三元及第的新科狀元,以後說不定還是科舉考官,鐘太醫亦有子孫潛心求學,並不想把人得罪。
「多謝文大人,下官盡力而為。」
文卿頷首,太醫帶著人回太醫院開藥,他也該走了,不宜在這裡久留。
臨走前,他安慰公儀戾,日日服藥並不算什麼大事,只要好好聽著太醫的囑託,以後會有機會治好的。
南境的珍草奇藥數不勝數,前世直到他死,英嬪也還好好活著,不知她看見自己的兒子終於造反,為的卻是一個政敵,心裡是何感想。
公儀戾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臨走時,文卿在漫天風雪中回望一眼,破敗的門楣,不甚清晰的視線,很多年前搖曳的舊花燈被風吹得破爛,門口的孩子紅著眼眶望著他,這一眼,如今竟隱隱壓過了前世的夢魘,成為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印記。
幾天後,公儀峻忽然病倒在床榻,口鼻歪斜,疑似中風。
太醫院派人派得比誰都快,最上等的藥材,資歷最老的太醫,皇帝貴妃候於榻邊,還有占星官在天文儀前推演星象風水。
文卿作為他的老師,和一眾大臣一同候在殿外。
崇明帝非常重視天命,設置了不少占星官員時刻關注著星象的變動,並據此調整著所有的國策曆法。
占星官雖然只是正五品官,但實際權力極度膨脹,皇帝的迷信對於他們來說是無上權力榮耀的來源,他們樂於做一切能維持現狀的事。
正巧,要問文濯蘭九九八十一蠱中哪支蠱最為冷門晦深,自然首推縱言蠱。
縱言縱言,顧名思義,操縱言行。
越是心志不定的人,縱言蠱施行得就越成功。
「陛下,恕老臣無能,大皇子殿下怕不是惹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這、這……脈象實在是過於蹊蹺……」
湘貴妃黯然垂淚。
即便李君甫倒了台,江南李氏依然掌握著江南一帶的鹽鐵商貿命脈,如今她在後宮依舊得寵,雖然不比往日萬千寵愛於一身,但也暫時沒人能撼動她的地位。
崇明帝勃然大怒:「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峻兒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朕要你們這些庸醫通通陪葬!」
老太醫連連磕頭,滿堂俱是心驚肉跳,生怕下一刻被拖出去斬了。
文卿估摸了下時間,也快到了。
「報——」
占星官一身白衣勝雪,腰間垂了枚星辰玉佩,左手持羽扇,右手持微型渾天儀,一路慌忙跑來,面容有些不自然。
「啟稟陛下,星象有異!」
崇明帝聞而色變:「宣!」
「昨夜微臣夜觀星象,見兩月相承,晨見東方,一月自東宮升,一月自西宮升,月象不犯龍威,昭示皇宮內兩位皇子命理犯沖,如今兩宮有難,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能將一宮移出星象界定之疆,方能保全另一宮。」
占星官微微垂著頭,眾人看不見他眸中呆滯的目光。
崇明帝沉思片刻,問太醫:「最近還有哪個皇子生病?」
老太醫答道:「回陛下,還有華英殿,不過華英殿傷的是娘娘,三皇子殿下尚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