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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帝不算長壽,八年後便亡故了,然而太子卻立得很晚,後幾年也常常臨幸鳳儀宮那位,大抵是想生個嫡子牽制李家,可見帝王多疑乃是本性,深得信任也不過是相比之下。
他也曾以為自己深得公儀峻信任。
如今想來,真是愚蠢得可笑。
「殿下,奴才帶人找遍了御花園,沒見什麼瑬珠啊……」
福安忐忑地稟報,生怕大皇子責罰他。
百官皆道大皇子賢明懿德,和善可親,可福安從小跟著這位殿下,深知他喜怒不定的脾氣,人前定不會發作,等回到毓華宮,有的是刑罰等著他。
果然,話音未落,公儀峻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福安下意識抖了抖。
文卿裝作沒看見,扯下玉穗上數根青棉系成長絲,百無聊賴地編著。
素色窄袖覆在腕骨處,襯得雙手十分清瘦,他也不過十七歲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去年的冬衣已經有些短了。
管家吩咐定製的內衫和外袍還在內苑沒有送來,皇帝賞賜的綾羅綢緞里沒有成衣,大抵也沒有料到文氏嫡長子會寒酸到這個地步。
見公儀峻過來,他便不急不緩地將青繩藏進袖口。
「先生,如今宮宴未歇,父皇母妃大臣們都在,不便搜尋,等眾人散去了,本宮再為您尋來,如何?」
文卿淺淺地笑:「自是好的,那便麻煩殿下了。」
他很少笑,兩世皆是如此,就算偶爾笑起來,周身的疏離感和冷淡感也不會散,但無法否認的是他微微彎眸的時候確實美得不可方物,病氣濃重的眉眼忽然生動起來,就好像古畫裡的美人活過來了一樣,美不勝收,活色生香。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黯然失色,公儀峻垂眸俯視著輪椅上年紀尚輕的狀元郎,只比他年長兩歲的老師,滿心滿眼都是陌生的情愫。
文卿知道公儀峻對這副破敗的皮囊有興趣,雖然覺得噁心,可如若一顰一笑都能成為尖兵利器的話,又何必多費工夫呢。
智者借色伐人,愚者以色伐己。①
公儀峻這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他遲早要手刃了他,不抽筋剝骨難解他心頭之恨!
「先生,本宮派人送您回府。」
宴席散去,公儀峻終於回過了神。
「不必,春陽和春浦都在,文府的轎輦也在宮門外等候,多謝殿下好意了。」
「那……先生何時來毓華宮為本宮授課呢?」
「授課是在秘書省,微臣是外臣,非詔不得入後宮的。」
公儀峻似乎有些失望,太師教了那麼久的喜怒不形於色,全教到狗肚子裡去了。
二十年後倒是有長進,至少能把他給騙過去。
文卿自嘲一笑,叫春陽推著回程了。
他行動不便,公儀峻又耽擱了些時間,宮女領著出去的時候,鍾堂顧岱等人早已不見蹤跡了。
遠遠地看見宮門,文卿便讓宮女先回去了,春陽從荷包里拿了顆金瓜子賞與她,入宮一趟,別的沒學,只看見別的公子賞賜宮裡的人了。
木製輪椅坐著並不舒服,墊了層軟毯,也不過是揚湯止沸,文卿八歲那年腿就廢了,這九年卻也這麼坐過來了。
「公子,大皇子殿下真好,臨走時還贈了您這麼大一包金瓜子呢。」
春浦摸了摸春陽腰側沉甸甸的荷包,目中不無艷羨道。
文卿厭惡地皺了皺眉,語氣淬冰:「以後在我面前,休要再提大皇子。」
春陽雖然不懂,但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當即輕輕瞪了春浦一眼,壓低聲音道:「公子說不要提大皇子,你答應就是,出什麼神呢!」
春浦斂去眸中的訝異與不解:「是。」
文卿面色不虞,周遭的氣氛也壓抑,正繞過最後一處亭台,花叢中突然跳出一個黑影,春陽驚恐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張開雙臂護在文卿身前。
春陽春浦是文府前幾年買來的小廝,今年和大皇子差不多的年紀,比文卿還要小三歲。
前世,春浦在文宅當管家,春陽則貼身照顧他,他死也忘不了春浦在烈火中朝他伸出的手,還有那雙焦炭中的雙眼,分明滿腔怨恨。
他是該被怨恨的,文宅二百七十一口人都該怨恨他,是他沒有保護好他們,若是他像孟邇將軍一樣給自己的家族留有餘地,至少那場大火燒不起來。
春陽和他一起入了詔獄,進了那地方不死都得脫層皮,更何況公儀峻連文家尚在襁褓的嬰兒都忍心燒死,怎麼可能放過和他最親近的春陽。
「退開。」
文卿喉嚨澀得幾乎喘不過氣。
春陽不退。
「我叫你退開!」
春陽春浦從未見過文卿發這麼大脾氣。文卿性子冷,往日苦讀詩書經籍,和他們連話都很少說,哪怕府里的下人欺辱到東廂房頭上也不予理會,偶爾動怒,卻也不會這樣大聲呵斥。
春陽渾身一抖,不知怎的就真的退開了。
那黑影似乎也被文卿嚇了一跳,蹲在花叢邊,不敢過來。
「……閣下何人?」
文卿警惕地看著那團黑影,看不清楚,但大概是個人形。
春浦連忙點燃燈盞,借著溫暖的光線細細打量花叢邊的影子,那人似乎被燈光嚇得退後一步,看清是個小孩之後,春陽春浦都鬆了口氣。
「這是哪個官員的兒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