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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溟十二衛。
「文大人,太后娘娘在寢宮,吩咐過請勿叨擾,還望別和屬下為難。」
南一硬著頭皮攔住他。
其實是陛下很早以前吩咐過,若是有朝一日他病得厲害,不要讓文卿看見他的面貌,讓他安靜地離開。
「滾開!」
「陛下需要靜養。」南七跟過文卿三年,知道他的軟肋。
就算他將兩人的感情一忘皆空,陛下對於他來說依舊重要。
他們也常常覺得不可思議。
就像此刻,文卿隱忍地閉了嘴,卻又心急如焚地望著殿門的方向,眸中的焦急擔憂似乎要凝成實質。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素來清高矜傲的文卿竟然也會有求人的一天,還是向他們這些侍衛。
「我只是想見陛下一面,求求你們……我不會吵鬧的……我很安靜……」
南七不忍道:「文大人,這不是我們能夠做得了主的。」
「請回罷。」
「陛下病得重麼?」
南七隻能實話實說:「很重。」
話音未落,文卿便失魂落魄地退後了幾步,那一刻他不知道心中複雜的痛苦到底從何而起。
他常常將對陛下莫名的渴望歸結於臣子對明君的傾慕,即便陛下曾經是他的學生,短短兩年時間做出那麼好的政績,任何一個臣子都會對這樣的君主產生依賴。
可這不能解釋全部。
有時候一個人的心可以忘了曾經以為會記得一輩子的東西,但身體往往更誠實,也更執著一些。
每當那個人的身影出現在朝堂之上,不怒自威的聲音傳到他耳畔時,他總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麼。
否則為何總是對陛下如此有感覺?
難道從前朝夕相處的七年時間裡,他不曾發現這一點嗎?
他很想和陛下多見面,多單獨相處,可陛下總是很忙碌。
他知道其實陛下可以不必那麼忙碌,江山安固,百姓富庶,而陛下還年輕,來日方長。
他以為陛下這樣一心撲在政事上只是因為害怕他強迫他,失落了很久,雖然也動了些強迫的意思,但總歸是件大事,需要從長計議。
卻沒想到陛下那樣強健的體魄,病倒居然也只在一夕之間。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的訂閱。鞠躬。
第60章 初雪
燈影幢幢, 養心殿到宮門的路何其遙遠。
文卿失魂落魄地離開,卻和風塵僕僕的景王錯轎而過。
夜風時起,公儀景透過翻飛的窗帷窺見轎中淚流滿面的人, 兩朝以來立於政治漩渦中心屹立不倒的權臣之首, 此刻像個失了生氣的木偶。
公儀景暗嘆一聲,摩挲著手中的信物。
那是號令南境軍隊的虎符,統領北宮氏的信物, 如今的文臣唯文卿馬首是瞻, 但只要拿到另一半虎符,便能和文卿分庭抗禮, 達成制衡。
兄終弟及,若有遺詔, 便合乎宗法, 原本無需多此一舉。公儀景曾以為這是兄長對他的一種保護, 如今看來, 或許並不全然如此。
兄長是一國之君,深受百姓愛戴,卻未曾收權,縱容文卿朝野側目。而文卿雖獨攬大權,卻事事以皇帝為先,並不獨行專斷,君臣二人, 情深至此, 若是皇帝駕崩, 文卿跟著去了也不足為奇。
可若是他手握南境兵權即位, 文卿便輕易去不得了。
把天下交付到他手裡, 文卿不會放心。
「真殘忍啊……這樣對待美人。」
公儀景似乎覺得有些遺憾, 但這遺憾並不比目睹一盞燈火的熄滅多多少。
他歷來是旁觀者。
這樣就很好。
由於母家式微,很少有人注意過他的才能,但若是他有一展宏圖的機會,做得未必就比兄長差。
這一點公儀戾也知道。
——
「晏清!你瘋了?你做什麼?!」
文濯蘭見他打開封有欽天署印條的長匣,匣中物不是別的,正是帝王將相於祭場上身著的祭祀章服。
朝臣非詔祭祀須執神龜,奉璧珪,三步一磕頭跪步前往祭壇,潛心禱告十二時辰,方可灼燒龜甲占卜吉凶。
「姑姑……陛下病了。」
文卿冰冷的指尖觸碰著塵封的青纓,嗓音很沉,像巨石的隕落。
「我知道、我知道陛下病了,晏清你先別著急,吉人自有天相,御醫也會盡力醫治的,啊。」
文卿緩緩轉動眼珠,垂眸看著她,文濯蘭從不指望能從這雙墨色的眸中讀出任何情緒,她只是含淚抱緊他,抱緊這具冰冷僵硬的軀體。
她時常後悔。
有時候甚至會覺得,讓他跟著去了或許才是解脫。
「姑姑……你聽說過生死祭嗎?」
聲音如死水般無瀾。
文濯蘭忍淚道:「那是騙人的,沒有人成功過。」
「晏清,各人有各人的命數,陛下有他自己的造化,而你是朝廷重臣,有你自己的責任,你們二人不過是君臣關係,就算生死祭真的靈驗,你又何必做到這個地步呢?」
「你忘了你這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嗎?」
「人之所寶,莫寶於生命,如此珍貴,怎能輕言放棄?」
「可是姑姑——」
文卿緩緩抬眸,眸中乾澀,已經沒有淚可流了。
「我好像真的忘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