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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可。」
文卿敷衍地應了聲,讓春陽推他進去。
文府的門檻很高,每次出門都不方便,好在他體輕,春陽春浦能毫不費力地抬起來。
可今日還沒推到門檻邊,文謙就走過來,趕走春陽,似是想要獨自將人連著輪椅抱起來。
文卿覺得有些噁心,伸手推開了他。
「不必如此。」
「晏清啊……你腿腳不便,又何必逞強呢?」
「我腿腳為何不便,文大人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嗎?」
陳氏挽住文謙的胳膊:「老爺,他怎麼說話呢!當年就是意外,他竟還想怪罪在瑨甫頭上,真是心腸歹毒。」
文卿冷笑一聲:「我只恨自己曾經心腸不夠歹毒。往後的時日夫人可要小心行事,千萬千萬,不要被我抓住把柄才是啊。」
一向清冷寡言的人臉上竟浮起一層殘忍的笑意,不達眼底,卻像凝了層霜,寒意沿著背脊往上躥,陳氏忍不住顫慄起來,挽緊文謙:「老爺……」
文謙本就是個軟骨頭,既好面子,又不敢觸狀元郎的霉頭,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好,要他現在責罰文卿為陳氏撐腰,那可真是抬舉他了。
更何況,當年本就是他們對不住文卿。
文卿從小便獨居東廂房,那時候還是府里的老嬤嬤照料著,主家不上心,當家主母又授了意,便事事都怠慢,事事都敷衍。
文卿體弱多病,一到深冬更是格外難熬,囑咐老嬤嬤買些詩書,無論囑咐多少次都不見書影,只好等雪停了親自去書鋪,回來時碰見同父異母的弟弟,不願有過多牽扯,便匆匆避開,不曾想被人從後面一推,掉進了冰凌初化的花池裡。
文瑨甫跑了,書也被泡濕了,文卿濕淋淋地從花池裡爬起來,覺得渾身極冷極痛,回去便發了燒,老嬤嬤嚇壞了,跑去告訴陳氏,結果最後卻沒人管,高燒半日不退,等入了夜,雙腿開始慢慢失去知覺。
等文謙帶著郎中來時,已經太遲太遲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6章 陌桑
文卿一進門,便看見滿滿一院子的賞賜,吩咐洪管家全部搬至東廂房,沒留下任何東西。
洪管家一一清點了賞賜名目,差了幾張地契,都在太元街最繁華的地段,文卿知道文謙和陳氏打什麼主意,卻沒有當即點破。
回房後,春陽春浦便伺候文卿更衣盥洗,沐浴時著中衣入水,浴桶半深,青絲浮動,溫熱的水漫至胸膛,薄薄地勾出一片白皙細膩的輪廓。
文卿低低地喟嘆一聲,靠在浴桶邊緣,前世及今日種種在腦海中浮光掠影般閃過,最終定格在公儀戾那張稚嫩清瘦的臉上。
華英殿暗衛一直潛伏在冷宮各處,負責守英嬪和公儀戾的命,太監宮女常年欺辱這對母子,恐怕也想不到,待公儀戾封王時,十二暗衛最先取的就是他們的頭顱。
只是這些年時機未到,暴露蹤跡才是大忌。
孟家在崇明帝手上吃了太多虧,行事自然保守,十二暗衛武功雖高,和神策營對上還是難以脫身,一旦暴露,英嬪和公儀戾必將以孟氏餘孽的罪名被處死。
差了點什麼呢。
沐浴後,春陽為文卿穿上新做的白竹絨錦煙羅長袍,春浦按照他的吩咐,準備好了筆墨紙硯。
文卿挽袖,修書一封,命人快馬加鞭送往揚州綺玉樓,又寫了封賀信,明日送往左臣辛稷安府上。
投誠結交的信件數不勝數,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的橄欖枝,文卿挑了幾個眼熟的名字,認出了其中一些是前世的政敵,恨他恨得牙痒痒,就差把他給抽筋剝骨了,如今信里倒是一派和善,諂媚地套著近乎。
文卿冷笑一聲,扔了幾封,沒興趣再看了,鍾堂和顧岱的信被壓在一起,興許也是緣分。
從宮裡帶出來的那把野花已經蔫答答的了,文卿拿出一隻素紋白釉瓷瓶,倒了些水進去,把花一支一支地整理好,花枝浸在水裡,色彩斑斕的花瓣在東廂房裡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不小心闖入的意外來物,打破了原有的蒼白和寂寥。
冬天,竟也開得這般燦爛。
「咳咳……」
「公子,溫好了蜂糖水,潤潤喉吧。」
文卿兀自捂著心口咳了一會兒,臉色慘白,垂眸時右眼眼皮上的硃砂痣露出來,倒是愈發鮮明了。
「你和春浦歇息去罷,不用守著我了。」
他接過瓷杯,抬手輕抿一口。
他入睡時一向不喜歡旁人在身側,貼身照顧的小廝也不例外,東廂房旁有一間鹿頂,平日裡春陽春浦都睡鹿頂里。
他房裡沒有其他人,十二三歲時,陳氏為了羞辱他,往他房裡塞了幾個通房暖床的丫鬟,文卿散了些銀子讓她們走了,並不覺得這是多麼厲害的手段。只是後來再塞人便堅決不要,因為他手裡太過拮据。
對於他來說,敦倫確實很難,這件事上他並不打算為難自己,他要做的事還很多,娶妻並非天經地義,他一個人也能過,娶位夫人回家天天管著他才是多此一舉。
前世他一個人,三十七年,也那麼活過來了,若是真娶妻生子,只會在那場大火里徒增幾縷冤魂,說是造孽也不為過。
「那公子也早些歇息,明日卯時我和春浦再過來。」
「嗯。」
春陽春浦走後,文卿便按住自己的腰腹,蹙眉忍著無端的痛楚,隔著錦緞,仿佛掌心之下又成了一灘血淋淋的斷骨,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疼痛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