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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才知錯。」
「下去罷,我想一個人待著。」
想起北漠軍餉空缺,文卿頭疼不已。
他從未妄想過把公儀戾留在身邊,公儀戾沒有母族勢力支持,想要奪嫡就必須去沙場征伐建功立業。
大夏到了窮途末路,國力日益衰微,國庫一年比一年空虛,前世匈奴趁著崇明帝駕崩國喪期間攻入京城,國之將傾,公儀戾領兵左右神策營浴血奮戰,那一仗打得極其艱難,神策營元氣大傷,京城更是死傷無數,南境勤王之師全軍覆沒。
文卿從七年前便開始派人經管太元街的鋪子,如今太元街和東、南兩市基本上所有的鋪子都掛著昭氏之匾,實際上是文卿手中的財產,每月淨收入三萬餘兩白銀,這麼些年攢了差不多三百萬兩銀票,可戰場上白銀如流水,這三百萬兩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了這一年。
他本意是想留到三年後的京畿之戰作為神策營和南境勤王軍的軍費開支,無論如何都很豐裕,可如今提前三年出征,還去的是那麼艱苦的地方,花銷自然大了百倍不止。
從哪兒找這麼多錢來補上呢……
文卿撐著頭,拿過吏部呈上來的花名冊,翻開兩頁,目光流連在幾個轉運使的名字上。
「十二。」
欞花窗外忽然飛下來一個人影:「屬下在。」
「陝州水陸轉運使陸德安、江淮轉運使裴念之、山南西道鹽鐵轉運使鍾斯年,這三個人,查查底細。」
「是。」
「無關痛癢的情報就無需再傳了,我要可以抄家的線索。」
「是,文公子還有別的吩咐嗎?」
文卿將毛筆輕置於硯台之上,梨花木碰著青瓷,發出微沉的聲響。
「……沒有了。」
「屬下告退。」
等窗外人影消失不見,文卿才忽然沒來由的一陣後悔。
但也只是後悔片刻而已。
為了奪嫡大業,為了報仇雪恨,一切都值得。
——
兩日之後,護送辛夷公主出塞的車馬緩緩前行。
宣德三十二年,長安迎來了早春第一場雨,密雨斜針如飛花四濺,馬蹄下細浪騰泥,風雨中楊柳枝條更加飄搖,如同不舍征人遠去的衣袖。
大喜的鼓樂將雨幕破開,三列紅轎在君王百官的目送中漸漸消失,崇明帝飽經滄桑的臉上似乎正晃蕩著大夏百年的榮辱興亡,沒有一個人面上掛著喜色,哪怕是太子黨人眸中亦多有惆悵。
文卿也在城台上,看著自小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少年郎穿上了沉重的盔甲,騎在馬背上,手持一桿紅纓槍,身後背著龍泉劍,帶領著輕騎緩緩離開京城。
雨下得越來越緊,少年的背影越來越模糊,在轉角處似乎回頭望了眼風雨飄搖中的京城,駿馬嘶鳴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面色稍微蒼白了些,料峭春風吹來,便捂著心口咳嗽。
春陽推了推文念恩,文念恩反應過來,連忙把手中的鶴氅披在文卿身上。
「諸位大人請慢,三皇子殿下給諸位都備了份禮。」
崇明帝見嫡長女遠嫁,老來傷情,中途便御駕回了皇宮,鼓樂聲已然聽不見,群臣正要下城樓時,華英殿一位掌事太監忽然笑著說了一句,命手下的小太監給在場的每個重臣獻上禮盒。
首輔辛稷安得了一份蜜棗酥。
吏部尚書得了一份紅糖糕。
右神策營大將軍得了份茯苓餅。
……
糕點都還是熱乎的,眾人皆笑起來,順著時宜稱讚三皇子有心。
唯有文卿打開盒子,看見裡面圓滾滾的棗泥餡桂花糕,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還是浸濕了眼睛。
旁人問起,只說是今日風冷,咳嗽得太厲害。
回程路上,春陽舉起手撐著梅枝油紙傘,文念恩推著他徐徐走向轎輦。
文卿頻頻望向出城的方向,斜風細雨打濕了他的鞋襪和裳擺,雙腿早就被凍僵了,卻一點也感覺不到。
「公子,起轎回府了。」
文卿疲憊地闔上眼,溫熱的淚順著長睫,淌過蒼白冰冷的臉龐。
轎簾落了下來,他打開那個盒子,拿出裡面的桂花糕,淚流滿面地咬了一口,濕鹹的淚水從下巴尖滴落,棗泥香甜軟糯,月桂香氣馥郁。
和前世東市那家糕點鋪子的桂花糕一模一樣。
馬夫駕著馬車,文念恩守在轎廂外面,春陽近身伺候,卻有些害怕公子最近的脾氣,不敢上去安慰。
他目光不安地瞟著,忽然注意到盒子裡被淚水打濕的油紙下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於是小心翼翼道:「公子,桂花糕下面是什麼?」
趁著文卿去翻桂花糕的時候,春陽拿出手帕,拭了拭他臉上的淚。
春陽心驚膽戰的,公子卻像是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怔怔地盯著盒子裡的東西發呆。
春陽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那盒子的底部,赫然放著一截墨色的斷髮和一枚青竹流蘇壓襟,斷髮用黛色的絲繩繫著,絲繩上似乎還繡了幾個小字……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只有君臣立誓和感情極深的夫婦離別才會斷髮相贈,以表心意。
「此事不要透露給任何人。」文卿突然抬眼看向他,眸中淚意未散,而殺意畢現,「否則春浦的今天,就是你的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