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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公子又成了皇帝身邊的翰林學士,還是大皇子的授課老師,等大皇子登基之後就是帝師之尊,傻子才去得罪。
「老爺恕罪,大公子病痛纏身,實在動不得家法。」
侍衛長跪在雪地中為文卿求情。
身後的侍衛紛紛跪下來。
文卿多看了侍衛長一眼,認出了故人。
文念恩,自小在文府長大,是跟在文瑨甫身邊的侍衛,也是文府的侍衛之首。最初將他收入府中的人是許晚凝,那時文念恩年紀尚小,還記不得事,後來許晚凝身死,陳氏便帶在身邊,使喚著照顧保護他兒子。
九年前那天晚上,是文念恩散值後從東廂經過,發現了異常,跑去求文謙找的郎中。
「念恩,你起來,不必跪他。」文卿冷聲道。
文念恩倏然抬頭,持劍的手將劍柄握得死緊,手臂肌肉賁張,面容卻很茫然,似乎不相信清冷矜貴的大公子會記得他的名字。
「你們也都不必跪了。文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一時怒氣上頭確實是威風了,可若是我午後進不了宮,無法給皇子授課,你擔得起責麼?」
文卿說話很慢,尾音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喘息聲,這幾日魘症愈發嚴重,幾乎是寢食難安,白天精神也不大好,如今窗戶開了,被雪風一吹,整個人竟像是快要幻滅破碎。
但如今,沒人敢輕看他。
文府本就是沒落寒門,一邊是一無是處只知坐吃山空的老爺,一邊是三元及第前途無量的大公子,該巴結誰,該討好誰,眾人心裡門清。
「大公子,我拿窗戶紙幫您補補窗吧。」
「大公子要不要歇一歇?膳房做了玉棗酥,熬了松茸雞湯,我這就端上來,您好好補補身子。」
「大公子,您身上的外袍是我親自裁的,可還合身?」
「大公子……」
「夠了!」文謙忍無可忍,抽出身邊侍衛的劍一個個對準小廝和丫鬟,「你們都反了!別忘了你們的月錢是誰給的!是我!不是他文卿!」
眾人又跪了一片。
真是吵鬧啊。
文卿有些頭疼,懨懨道:「分家,誰願意跟我離開文府,就暫且從屬東廂這邊罷。」
「不孝子,你想都別想!」
「當今聖上可不注重孝道。」文卿淡然一笑,耳邊一縷墨發被風吹起,又垂至氅領,「文大人,非要逼我去請聖旨,把文府這些醜事都說與聖上聽麼?」
如今的太上皇是被逼宮才退位的,這在史書上必然是無法帶過的一筆,崇明帝一生的污點,這也是他為何如此歹毒多疑的緣由之一,因為名不正言不順,總擔心自己落得父皇的下場,甚至更為悽慘。
文卿身為翰林學士,本該也在崇明帝身邊隨時備天子顧問的,但他尚還年少,資質不足以擔當顧問之任,況且又是欽點大皇子之師,每日輔佐皇帝的時間便很少。
但即便是這樣短的時間,他也能看出崇明帝的一些習慣,以及習慣背後的心性如何。
前世也是如此。
每日去過保和殿再去毓華宮,身體總是有些不適,公儀峻少時倒是很尊敬他,堂堂大皇子,每次都在宮門口等候,備好膳食雅座和湯婆子,殿裡炭火燃得很足,不像東廂那般陰冷。
只是狼子野心,必先誘敵放鬆緊惕而後食骨挖心,文卿被他害死過一回,又怎麼可能再被這些東西感動?
公儀峻和崇明帝一樣,不論治國能力如何,性格上倒都是天生的帝王,冷漠無情,恩義毀盡,雖不過十五的年紀,有些事情早已初露端倪,文卿只恨前世被他蒙蔽太久,等想抽身的時候已經被困死在京城了。
「先生,您看本宮這首詩作得如何?」
文卿心下厭煩,面上卻不顯:「不過爾爾。殿下雖資質聰明,可往日並未習得這些,情有可原,日後慢慢再學也不遲。」
公儀峻有些沮喪,又問他:「先生,到底是哪兒不好啊?」
哪哪兒都不好,公儀峻此人沒有任何作詩的天賦,只會附庸風雅的蠢貨,前世亦然,每天不上朝,一國之君,居然常年混跡在煙花柳巷,後宮那麼多妃子他瞧不上,每次都要逼得文卿親自去歌樓把天子抓回來。
「今日便就到這裡罷,殿下,微臣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先生。」
文卿淡淡道:「殿下還有何事?」
「明日先生何時來?先生喜歡吃什麼,有什麼需要的,本宮都叫人備著。」
「未時。」文卿正想說不必準備,忽地想起什麼似的,思忖片刻,看向公儀峻,「殿下喜歡的點心,若是方便的話,便給微臣留一份罷。」
「好!」
公儀峻看起來很高興,但文卿並不在乎他高不高興,他將案上一口未動的棗泥糕打包帶走了,出毓華殿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回到學士院,經過四棵門槐和馬石馬樁,內有回事房、管事處和傳達處,各還有官員在忙碌,文卿進了一處院落,春陽春浦在庭院裡煎了副藥,酸苦不堪,文卿用了膳,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整碗。
如今這個年紀,病還不算太重,喝的藥遠沒有後來那麼苦。
「公子,早些休息罷,明日還得早起為國篆新籍詳正文字。」
春陽檢查了一下炭火,把湯婆子放進被褥里暖著。這個院落比東廂還要大,而且珍器重寶頗多,屋子也容易暖和,燈火明亮,映得他家公子氣色都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