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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儀戾閉上雙眼,眼淚打濕他經歷風吹日曬的臉龐,他抱緊文卿,並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文卿只能抬手撫摸他的頭,心疼道:「不哭了,好不好?」
「……很疼吧?」
文卿愣了愣,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公儀戾沉默片刻,說話聲仍帶著哽咽:「我並不後悔。」
「能和先生在一起,便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至於留在京城還是去往別的地方,都不重要。」
「話怎能這麼說?我也想要阿昭自由自在的。」
「沒有先生,自由對於阿昭來說,也只是另一種囚籠罷了。」
文卿輕怔片刻,極其敏感地抓住了他眼中的重點:「你覺得京城是個囚籠……對嗎?」
「並非如此。」公儀戾補救道,「日日能這樣抱著先生,阿昭覺得很快樂。」
「那麼其它的呢?」文卿問他,「朝政,君權,江山……對於你來說算什麼呢?」
公儀戾想了想,說:「算懲罰。」
「是我不自量力,為了待在你身邊而必須承受的懲罰,我很幸運,這點懲罰在我所獲得的幸福面前不值一提。」
「先生,無論發生什麼,請答應我……永遠記得……有一個人這樣虔誠愛著你。」
「不求任何回報,只是希望你能過得好。」
你以前過得太苦了。
但我來了。
——
元正之日,按禮新帝將去祭祀,帝師隨行,同乘一轎,共商國是。
今日卻乎是休沐日,可皇帝和中書令卻不能休沐,他們燃起的香燭將為整個大夏社稷祈福,馬蹄踏雪前往太廟,車轍在雪地中留下數條深深的痕跡。
昨夜皇帝忘了,帝師也醉醺醺的,沒把握住時辰,今日帝師上轎時疲憊不堪,差點就要摔下轎輦,還好皇帝手快,及時扶了一把。
順道也贏得個尊師重道的好名聲。
「陛下,注意體統。」
文卿一上轎,便輕聲訓他。
方才御史都在,他扶的時候卻還偏偏攬腰托住臀部,也不知道被別人看去了多少。
「他們只會知道情形緊急,我那麼扶是因為反應不及,並非是想占先生便宜。」
文卿腰疼臀疼,剛才那麼托是最不容易加重疼痛的,文卿也知道,只是官場兇險,不得不提醒一句。
太廟階下種著滿道的古槐,深冬依舊蒼翠,轎輦不多時便到了,公儀戾想扶文卿下轎,卻還是按捺住了自己失禮的動作,在文卿略沉的視線中下了轎。
有關禮法政事,文卿總是格外嚴厲。
大夏王朝極為重視祭祀宗廟,若被抓住把柄,被史官在史書上記下一過,豈不是得不償失。
「陛下,長階漫漫,謹慎些走。」
在公儀戾的據理力爭下,文卿終於答應了在太廟階下等待,古槐旁的銀杏已經落得差不多了,枯枝落葉在土壤中重新生長,他藉助腿甲緩緩行走在美麗的銀槐道,雪水已經化了不少,他走上去,有些擔心腿甲的機械零件受潮生出斑駁鏽跡。
這可是阿昭專程為他做的。
於是他坐在亭中等待,湖面平靜,風吹時帶起一片漣漪,偶爾一片青綠或枯黃的樹葉飄下來,一圈圈清澈的水波紋粼粼可見。
「文晏清,別來無恙。」
文卿抬眸,看見不遠處皓白的身影,那占星官服的暗紋和顏色昭示了此人的身份,那便是欽天署監司蘇紀堂。
文卿面無表情的神色瞬間變得冷冽了。
「蘇紀堂。」
「我來這裡,只是覺得有件事情,必須讓你知道。」
「你覺得本官會想聽你說話?」
「事關陛下。」
「……」
「不妨直說。」
「人多口雜。」蘇紀堂隻身一人前來,便是不想讓此事被太多人知道。
文卿蹙眉:「春陽。」
「是。」
春陽如今已是做起事來得心應手的內侍,當即將圍繞在文卿周圍的宮人和官員進行另外安頓,暗衛們也退離出可視聽範圍,將整個亭子留給文卿和蘇紀堂。
文卿冷冷地盯著蘇紀堂,事已隔世,過往的口誅筆伐和針鋒相對都顯得遙遠,但這不耽誤他恨極了這個人,如果不是他趁人之危,蘇拙玉也不會和他疏遠。
可事關阿昭,他又不能坐視不見。
「你方才想說陛下如何?」
「陛下——」
「監司大人!」
錦衣衛指揮使容炳一路策馬而來,在蘇紀堂堪堪開口時帶著一封帝王口諭打斷了二人的談話,錦衣衛是帝王鷹犬,春陽等人不敢阻攔。
蘇紀堂回眸,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元正之日,欽天署需占卜一卦,昭示天機,以撫萬民。」容炳翻身下馬,公事公辦道。
蘇紀堂:「既如此,那便回罷。」
欽天署九機塔的轎輦停在太廟環道之外,星辰交替的天象和太極八卦陣圖交相輝映,雪白的帷簾和古槐上尚未融化的故年的雪相得益彰,蘇紀堂正要轉身離開,文卿卻追了上來,抬手制止了容炳的阻攔,一個眼神,便震得容炳說不出話來。
「把話說清楚。」
「待到塵埃落定時,一切都會揭曉的。」蘇紀堂看著文卿,其實他記不太清楚文卿的面容了,這世上的人,除了蘇拙玉,他都認不太清,他帶著永世的記憶世世奪舍,見過太多的人,絕大部分人都不曾在他印象中留下痕跡,文卿算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