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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不好的人,他怎麼可能去守護呢?
可這個人是先生。
先生會對他不好嗎?
內心居然有一個聲音在說——
「會的。」
「你會因他而死。」
……
「阿昭?」
文卿見他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公儀戾如夢初醒,怔愣兩秒,緊緊抱住文卿的腰,後怕道:「先生……」
「又撒嬌。」文卿訓他,「一答不上問題就撒嬌是不是?再這樣我便生氣了。」
話雖說得重,卻沒不讓他抱。
「起初是娘親讓阿昭來找先生的,可阿昭一見先生便覺得眼熟極了,好像在哪裡見過。」
「可阿昭出生後幾乎沒有出過冷宮,能在哪裡見到先生呢?」
「先生給阿昭的感覺很特別,像故事裡遙不可及的神仙。阿昭從來不屑於得到別人的垂憐,九天神佛都未曾拜過,那時候卻無比渴望先生的憐憫,希望先生能昏了頭,在皇兄和我之間做出最不明智的選擇。」
公儀戾說著說著,聲音又有些哽咽。
「我沒想到先生真的會選我。」
「我這輩子的福分是不是都用在這上面了?」
文卿揉揉他的腦袋:「胡說什麼呢。」
公儀戾抬起右手手腕,那裡繫著一條素青色的腕繩,文卿親手系上去的,連沖澡都沒摘過。
「方才就該答的——若是先生對我不好,我也會一輩子守護先生的。」公儀戾抬著手腕,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阿昭要的不多,一條青繩就足夠了,先生對阿昭的好,哪怕只有一點點,阿昭也會一輩子記在心裡。」
「……」
文卿終於明白那股要命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前世,出宮的路上,公儀戾也曾躲在草叢邊上攔過他一回,一樣的衣衫單薄,渾身髒污,拿著一束野花,眼眶紅紅地懇求他,讓他做他的先生。
那個時候的他做了什麼?
只是從袖中拿出一條多餘的,編壞了的青繩,系在他手腕上,告訴他宮中先生尚多,而他已經收了學生,隨意把他給打發走了。
他根本就不認得他是三皇子。
就算認得,那時候他正春風得意準備施展滿腔才學滿腔抱負,根本不可能為了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放棄自己的前途,也不會支持廢子奪嫡引得朝堂震盪,時局不穩。
他不值得公儀戾的念念不忘……
他配不上。
「先生,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公儀戾不知什麼時候跪在他身上,雙手捧著他的臉,心急如焚地詢問。
文卿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額角的冷汗順著鬢邊滑落到公儀戾的指縫裡,濕漉漉的,文卿長長地嘆息一聲,尾音難過得竟像是在哽咽。
「先生到底怎麼了……別嚇阿昭,阿昭很膽小的。」
公儀戾抱住文卿,試圖用窄小的肩膀給文卿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
喉結艱澀地滑動片刻,文卿終於開口,啞聲道:「怎麼這麼傻啊?」
公儀戾一頭霧水,被先生無緣無故地罵了也沒有反駁,悶悶地受著,怕先生一個不高興氣極傷身。
窗外,夜風呼嘯而至,欞花窗輕輕地震響著,砰咚砰咚,像身體貼近時同頻的心跳。
文卿又夢到了前世被骨血染紅的記憶。
整整一夜,公儀戾都沒有睡著。
他沉默地給先生擦拭著睡夢中無意識流淌的淚水,聽著先生低沉壓抑的哭聲。
如果文卿此時能從噩夢中驚醒的話,便能發現公儀戾身上極其微妙的變化。
一個八歲的孩子,絕對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
翌日。
文卿照例,先是慶幸,再是想死。
但不同的是,懷裡躺著個溫熱綿軟的孩子,臉頰紅紅地被他抱在臂彎中,呼吸平穩綿長,雙手緊緊地抓著他的寢衣。
兩人的長髮散亂在一塊兒,顯得很是親密。
有公儀戾在,至少被窩裡不冷了。
文卿苦澀地扯了扯唇角,慢慢從公儀戾頸下抽出手臂,一瞬間手臂酸脹不堪,還隱隱有些酥麻,他自認為動作幅度很小,可公儀戾還是被吵醒了。
「唔……先生……」
公儀戾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從榻上坐起來,懵懵懂懂地發了會兒呆,直到文卿當著他的面不疾不徐地換內衫,才慢慢紅了臉。
畢竟積病多年,軀體很是瘦弱,胸腹處的骨痕十分明顯,肌膚也透著一股病態的白。
「先生平日要多吃一點。」公儀戾拿起木施上的黛青色官服,輕輕披在文卿肩上,伺候他穿衣,「以後阿昭會監督先生的。」
「胃口不好。」文卿懨懨道。
「為什麼?」
公儀戾生疏地繫著襟扣,文卿按住他的手,對他搖了搖頭:「沒有為什麼。阿昭,別做這些,折煞我了。」
「可是阿昭想給先生系嘛……」
「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做的。」文卿垂眸看著他,「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行。」
公儀戾單純地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文卿隨意地挽了挽發,系好剩下的幾顆襟扣,從春凳上拿起木梳,給公儀戾梳了梳頭髮,囑咐道:「去屋外找春陽,讓他帶你上街去買幾身冬衣,銀子不必省著,買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