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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如蘇大人所說,我常年病痛纏身,雙腿有疾,實在是受不了奔波勞累,此次糧草採購一事便麻煩蘇大人親赴江州了,茲事體大,其中太多利益牽扯,油水又頗為豐厚,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蘇珉被這番話驚得站了起來,連忙對文卿行了一禮,他品階雖比文卿低一級,但也沒有非要行此大禮的必要,可初次見面,文卿便對他如此信任,無論如何他也不會辜負他的委託。
文卿虛扶他一把,事到如今,他只覺得蘇珉眼中的純粹很可悲。
他註定不會成為蘇珉這樣的人。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會相信會有人受盡凌-辱和苦楚之後依然選擇善良和容忍。
如若是他,前世在京城諸多世家紛紛倒台之後就會手刃仇人,報仇雪恨,就算犯下再多的殺孽也不在乎。
如果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他能捨得和公儀峻反目成仇嗎?
前世是什麼讓他瘋了,是什麼讓他忍心殺掉自己愛了二十年的男人?
若是前世見到他最後一面就好了。
——
塞北,烽火城。
這邊的跑馬場比京畿遼闊百倍,黃沙漫天,冷風割面,公儀戾縱馬繞了一圈,回城時帶回來一筐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就差水裡游的了。
這邊太過乾旱,少有湖泊,烏鹿山腳下倒是有幾個池子,今天沒過去。
段尋坐在城樓上,晃著雙腿:「喲,回來了?」
公儀戾嗯了一聲,面無表情地騎馬入城,兩邊士兵排列而開,恭恭敬敬地行軍禮。
「瞧你那一臉鰥夫樣,一天到晚擺臉色擺給誰看啊,再這樣我不幹了!」段尋從城樓上一躍而下,飛檐走壁,藉助著城牆上的凹凸磚塊平穩落地,拍了拍手,攔在馬前。
「你罵誰呢?」公儀戾翻身下馬,手裡牽著韁繩,背上負著新打的弓和箭簍,臉色不悅。
「我還以為你在這邊待了兩天就變啞巴了呢。」段尋接過他手中的獵物,盤算著今晚是烤著吃還是煮著吃。
公儀戾這幾天除了和南宮遇商議軍事便很少說話,沒有烏桓敵兵來犯的時候便縱馬四處遊蕩,似乎不太喜歡待在城裡。
那個瘦骨嶙峋的孩子被救活了,要不京城的老爺們怎麼說流民命賤呢,不需要湯藥,只是兩個干饅頭就著水下去,第二天人就能說話了,開口第一句就是問娘在哪兒,然而沒人能回答他。
「最近幾天就不要去烏鹿山附近了,烏桓那邊蠢蠢欲動,恐怕會有伏兵。」
「嗯。」
段尋和他並排走著,等他把馬牽進馬廄,便讓他生火,自己則乾淨利落地處理起野雞、野兔和大雁。
「唉,毛茸茸的真可愛啊,可惜小爺肚子餓了,不然還能養你幾天。」段尋捧著縮成一團的野兔,憐惜地蹭了蹭臉。
公儀戾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最終沒說什麼。
這些天,他又夢到了一些奇怪的事。
身著冕服華裳的文卿,坐在九五至尊身邊,發綴明絳玉藻,玄袞赤舄,長帶珮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站在文卿身邊的人,不是他,而是公儀峻。
他一直都知道文卿是太子少師,平時也會去東宮給公儀峻授課,他知道自己才是見不得人的那個,所以從來不主動提公儀峻的事情。
他派南溟後六衛跟在文卿身邊,只是為了保護他,不曾有監視他的意思,雖然很想知道文卿和公儀峻每天在東宮都做些什麼,卻還是忍著沒有詢問過。
早知道就問問好了。
公儀戾沉默地燒著火,剔好樹枝幫段尋叉好野雞和兔子,長長地嘆了一聲,望向城樓外綿延萬里的晚霞,落日熔金,西風淒楚。
「幹嘛啊唉聲嘆氣的?怕打仗?」段尋坐在地上,轉動著烤雞和烤兔的樹枝。
「不是。」
「不是就好。」段尋狀若無意道,「今天京城來了三封信,都是你的。」
公儀戾騰地站起來,喜不自勝道:「怎麼不早說?!在哪兒?」
「驛處那兒,吃完再去拿唄,也不急這一會兒,信又不會長腳跑路——」
段尋絮絮地念叨著,抬頭一瞧,原地哪裡還有公儀戾的身影。
那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皇子,總是騎著馬漫無目的地在邊關巡迴,目光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如今卻拔腿往近處的驛處跑得飛快,塞北的風將他的衣裳吹得獵獵作響,黃沙湮沒了少年尚顯單薄的身影。沒有緣由,無法避免,有些人註定要在戰火中長大。
作者有話要說:
第31章 回朝
大漠圓日下, 少年將領坐在地平線細讀長安傳來的家書,火燒的餘暉落在信紙上,一行行濃墨書成的思念, 光陰流轉, 落款的宣德三十二年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宣德三十五年。
這一年,南境三十萬將士跨江北上,馳援烏鹿山, 年僅十八歲的三皇子公儀戾率領百萬雄師打下了宣德年間最艱難的一仗, 大夏軍隊與烏桓騎兵於烏鹿山北麓鏖兵苦戰,戰場上死傷無數, 屍橫遍野。
邊境動亂,戰報頻傳, 國境線內的百姓無不提心弔膽, 這關係到整個國家和所有百姓的命運, 沒有人想當亡國奴。
曾經的英嬪, 如今已經被冊封為淑皇貴妃,代皇后執掌六宮,位高權重,風光無限,卻日日苦守在佛堂為塞北的三皇子祈福,邊境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家書傳回來,今日淑皇貴妃移駕衡寧寺, 手腕上的佛珠卻突然斷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