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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初暗嘆一聲,也不好摻和,只能寄希望於三皇子身上。
好在他們很快就出來了。
「快帶晏清回去歇息,大晚上的,不要來回折騰。」文濯蘭催促他。
公儀戾耳朵有些紅,點了點頭,走過去將文卿輕輕抱起,回頭跟文濯蘭說:「多謝姑姑指點迷津。」
「行了行了,快回去罷。」文濯蘭叮囑道,「讓晏清記得喝藥。」
「嗯。」
公儀戾抱著文卿,覺得先生像他以前在烏鹿山抱過的小梅花鹿,他快步往回走,寬闊堅實的懷抱為文卿擋著秋風,文卿靠在他肩上,忽然有些難過。
「阿昭……」
公儀戾豎起耳朵聽:「先生,冷嗎?」
「不冷。」
「不冷就好,馬上回房了,蓋上被子暖暖和和的,我去把藥熱一熱,喝了藥便睡下,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公儀戾怔住了,不自覺地在房門口停了下來。
文卿是鴻儒文士,考證祖宗禮法,講究倫理綱常,也曾親口說過不好男風,更不可能和自己的學生廝混在一起。
那這麼問……是在試探他?
「這算什麼好?這種程度不過是照顧而已,先生照顧了阿昭這麼多年,如今也該換阿昭照顧先生了。」
「先生對阿昭的好,阿昭會記在心裡,來日千倍萬倍地報答先生。」
「報答……?」文卿淡淡莞爾,眼底卻沉沉的,沒有絲毫笑意。
公儀戾背身推開門,快步將文卿放在榻上,又回去落了門閂。
等他再想抱一抱文卿的時候,文卿卻冷聲制止了他:「別碰我。」
「……」
「阿昭做錯什麼了嗎?」
「為什麼先生總是生氣?」
文卿疲憊地閉上眼:「我沒有生氣,只是想一個人待會兒。」
「先生生氣了就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
「既然知道,就別再吵我了。」
「我惹先生心煩了是不是?」公儀戾驀地紅了眼眶,在戰場上腹背受敵時都鎮定自若的人,此刻坐在文卿床邊,悶聲不吭地抹眼淚。
手心乾燥,一滴眼淚都沒擠出來,然而文卿竟很吃這套,沒看透這拙劣的伎倆。
或許他根本沒想過阿昭會騙他。
方才文濯蘭說,君臣之間,愛侶之間,師生之間,哪怕盡心盡忠也有惹得人不高興的時候,此時小詐反而增進感情,讓兩人愈加親密。
公儀戾學得很快。
「我不是那個意思……好了,別哭了,你要是實在想抱,我讓你抱便是,何必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這具貧瘠孱弱的身體,也不知道有什麼好抱的,抱不到還要哭了,當真脾氣不小。
「先生……」
公儀戾立馬撲過來抱緊他。
文卿無意識地在他懷裡蹭了蹭,心緒也慢慢舒緩了些。
或許他根本不需要著急。
這一世,他能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捏死公儀峻,也能像囚住一隻籠中獸一樣囚住公儀戾。
或許有些殘忍。
可他實在太想要了。
他想要的東西很少很少,上一世所求的河清海晏國泰民安,只差最後一步就能長久地實現,這一世所求的報仇雪恨,也只差最後幾個人便能大功告成。
他深知功虧一簣的感覺,苦不堪言,不想在公儀戾身上再感受到,就必須得再心狠些。
——
翌日,文卿醒時,身邊已經冷了。
公儀戾必須趁早出城,偽裝成風塵僕僕回京的模樣,騎馬自城門入宮,汗血寶馬領頭,親兵隨後,一路繁花似錦,人聲鼓吹,熱鬧非常。
姑娘們將準備已久的紅燭山茶紛紛拋到為首的三皇子殿下身上,陣陣驚呼喝彩在街道中散開,公儀戾笑了笑,從背後拿下那把大名鼎鼎的襲雲弓,利落地搭箭扣弦,瞬間擊破了樓閣上裝滿楊柳葉的花燈,箭鏃刺穿幾片樹葉。
這是大夏曆來邊防大將凱旋的傳統——百步穿楊。
「三皇子殿下!!!」
「殿下洪福齊天!」
「殿下!!!」
列陣軍隊經過尚書府,人聲鼎沸,眾人的歡呼聲甚至蓋過了議事堂說話的聲音。
文卿搖頭失笑。
蘇拙玉不知他為何突然笑了,但能察覺到他今日心情很好,還穿了平日很少穿的明色常服,發間編了一條細細的長辮,辮尾繫著一隻小巧精緻的金色鈴鐺,病中的頹色一掃而空,看樣子當真是好了不少。
「三皇子巡道,比昨日還熱鬧。」
待喧囂聲漸行漸遠,蘇拙玉才擱下茶盞,有些唏噓地說了一句。
「畢竟是塞北主帥,這幾年的仗確實打得厲害,這一回來,恐怕京中要翻天。」文卿隨口道。
蘇拙玉沉默片刻。
「太子並非賢主,我們也該早些另擇良木才是。」
文卿淡淡莞爾:「理應如此。」
策反蘇拙玉並非易事。公儀峻對蘇拙玉的影響太深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公儀峻在蘇拙玉心中的地位不啻於公儀戾在他心裡的位置,類似於絕望中那點微末的,珍貴的希望。
他用了三年,用了無數手段,甚至不惜以身犯險,才讓蘇拙玉看清公儀峻的真面目。
可讓他對公儀峻下手,他還是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