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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時日總是如箭般飛逝,轉眼間,便已經到除夕了。
往年的這個時候,文卿便開始親手書寫府中的對聯,紅底墨字,清流俊逸,骨力遒勁,貼在府中各處十分好看,文濯蘭在庭院中煮椒柏酒,而公儀戾則負責去買桃符、鍾馗、天行貼兒、金彩、縷花、幡勝、饋歲盤盒、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紙錢、糝盆、百事吉、膠牙餳……諸如此類的年貨,要湊齊可不太容易,東西南北市到處跑,回來要向文卿喊累,討要獎勵。
而今年太過忙碌,文卿甚至沒來得及準備什麼,公儀戾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樣策馬行過長安諸市,採購年貨,文濯蘭也不在庭院裡煮酒烹茶,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宮,和淑皇貴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在一塊兒下棋。
「陛下近來還好麼?」文濯蘭落下一顆黑子,「我聽聞朝廷上不少江南官員因不滿商賈改制被貶,晏清這幾日忙得焦頭爛額,連相府都很少回。」
「晏清這幾日都歇在養心殿,不必擔心,阿昭會把他照顧好的。」太后觀察著棋局,久久沒有落子,「阿昭近日麼……哀家總覺得他志不在此。」
文濯蘭一聽,來了精神:「姐姐何出此言?」
太后沉默片刻,在棋盤上猶豫著落下一顆白子:「只是猜測罷了。」
公儀戾還很小的時候,大概五六歲,就曾和他說過,總有一天,他會帶著她離開冷宮,離開京城,去舅舅曾經建功立業的地方。
那時候她便知道,她的兒子沒有帝王野心。
他的願望很小,只是想一家人幸福地在一起而已。
可惜時局容不下這樣的願望。
她心中有恨,文卿也有未竟之志,他身邊幾乎所有人都在竭力將他推上那個位置,只有他掌權,所有人才能平安,才能心安。
可是如今,她卻有些後悔了。
崇明帝死於鴆毒,那杯酒是她親手給他灌下的,報的是當年孟氏滅門之仇,但當看見崇明帝的死狀時,她心中卻感受不到絲毫快意,即便崇明帝死千百遍,她的哥哥,她的家人也不會回來。
她只有阿昭了。
然而如今她的阿昭卻因為她們所有人的願望在皇位上勤政操勞,去不了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他才是被困在了京城。
「……姐姐?」
太后恍然回神,和坐在對面的文濯蘭對視一眼,回想起當年狀元府初見,不知不覺,竟已經十年之久了。
「十年啊……」她感嘆道。
「怎麼臨近新年,倒開始傷感了呢?」文濯蘭笑道。
「不是傷感。」太后也淡淡地笑,「只是覺得十年來有知音在身邊,倒也不算難過。」
她如此想著,心裡竟慢慢釋懷起來。或許也是受了宮門外聲聲煙花爆竹的影響,想著來年江河無恙,諸事皆宜,阿昭也能微服前往江南,有文大人陪著,那些被捨棄的,黯然失色的願望,大概也算不了什麼。
文濯蘭聽了她的話,神情空白一瞬,旋即失聲大笑起來,手中的棋子都拿不穩了,伏在棋盤上笑得眼眶濕潤。
太后被她的笑聲感染了,也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笑過了,總覺得生澀,鼻尖一酸,竟有些想流淚。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伏低做小的,提心弔膽的,嚼穿齦血的,灰暗痛苦的日子,終於結束了。
不知她的孩子是否也這樣覺得。
總有人會在攬月閣除夕煙火盛放的時候向來年許願,她也不例外,過往十八年裡她許下的願望一直是能夠手刃仇人,報仇雪恨,然而今年,她只想許下她的阿昭能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過完這一生的願望。
「母后!姑姑!」
剛批完奏摺的新帝牽著處理完江南鹽鐵貪污案的帝師大人一路從風雪茫茫的窗外走來,轎輦停在了長樂宮門口,公儀戾一手牽著文卿,另一隻手從背後虛虛地抱了一圈,擔心他摔著。
文濯蘭忙不迭打開窗戶,眸中閃過難以置信的驚喜:「晏清!」
「阿昭!」
「我們來給母后宮裡貼春聯了!」公儀戾一邊笑著,一邊攙扶著文卿上台階。其實文卿早就會自己一個人上台階了,公儀戾也知道,正是因為他知道,他才會在這時候粘人地去抱他的腰。
「這可是普天之下書法最好看的帝師大人寫的春聯!一字千金?一字千金也不賣!」
文卿抬眸輕輕瞪了他一眼,臉頰卻泛起紅暈,配合他將身上厚厚的外袍脫下來,走進燒足了炭火的屋子,向太后行禮致意。
他抿了抿唇,神情有些不自然,但在公儀戾期待的目光里,還是溫聲喚了句:「母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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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薄禮
太后一下子愣住了, 還是文濯蘭扯了扯她的衣袖,才恍然回過神來,連忙欸了兩聲, 快步走過來, 停在他半步開外,猶豫片刻,拿起手帕拂了拂他鬢上的雪珠。
「皇帝也真是的, 雪如此深, 怎麼還帶著文大人專程跑一趟?」她輕聲責怨著,擔憂地看著文卿, 「文大人近來身體可還安好?」
「多謝母后掛心,已經好多了。」文卿改口很快, 因著公儀戾對這件事有點執念, 多喊兩次, 也還算順口。
「北宮將軍帶來的那個南境醫官開的藥方有用極了, 先生如今夜裡都不咳嗽了,身上也沒那麼冷了。」公儀戾牽著他的手,雙手捂著搓了搓,「就是手腳還有些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