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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陽剛說完,又覺得不像,哪家官員的兒子渾身髒兮兮的,像是剛從泥地滾出來的。
「我不是哪個官員的兒子,我是我娘親的兒子。」
文卿看不太清,剛要開口讓春陽將他推近些,那孩子卻突然蹦起來,抓著一把野花往他這裡跑。
春浦怕他衝撞了文卿,連忙上前攔住他:「小公子,我們公子身體不好,莫要莽莽撞撞的。」
文卿心裡已經有了猜想,心口應激般地砰砰跳動起來,震得指尖發麻。
這次宮宴外臣不能攜帶子嗣,常駐宮裡的幾個太醫也沒有這么小的兒子。
「無妨,過來,我看看這是誰家的孩子。」
他沒有發現自己聲音都有些抖,倒是春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卻沒看出有什麼異樣。
春浦沒有再攔,公儀戾卻沒有上前,他剛從冷宮裡的狗洞爬出來,渾身髒兮兮的,娘親讓他帶的花也都蔫巴巴的,眼前人清冷得像是天上的神仙,總覺得遙不可及,也不知道別人怎麼敢上前接近的。
「文……文大人。」
文卿推著木輪往前滾了幾圈,終於借著暖光看清了公儀戾臉上可疑的紅暈,忍俊不禁:「三皇子殿下,怎麼把一身弄成這個樣子?」
公儀戾耳朵一豎,驚慌中卻還是把那束野花攥得緊緊的。
那是不知從哪兒吹來的花種,被英嬪照料得很好,比起御花園的花一點也不見差,只是公儀戾攥得太用力了,一點也不愛惜。
「過來些,殿下。」
除了娘親,世上沒有人這樣溫柔地對他說過話。冷宮的太監總是打他罵他,宮女也不給他好臉色,常常拿針刺他,可娘親說,等他長大了,一定能遇到對他好的人。
公儀戾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他才八歲,站在文卿面前正好和他目光齊平,也是他走近文卿才發現,堂堂皇子,身上的衣服上儘是補丁,臉上手上全是泥,只有掌心和花相觸的地方是乾淨的。
文卿對公儀戾的感情本就複雜,如今看著這樣年幼可憐的公儀戾站在自己面前,亟待關愛照顧,自然惻隱之心泛濫。
他從腰側取下手帕,傾身細細地為他擦去臉上的髒污,柔軟的絲帛沾染了臉頰的溫度,指尖也順帶著有了些暖意。
只是不知為何,正擦拭著,手帕便濕潤了。
「殿下怎麼……」
公儀戾隱忍地哭著,抬起髒兮兮的袖子擦淚,臉上淚痕卻越擦越花,棉袍里的敗絮也從袖口的破洞裡跑出來。
文卿這樣看著,實在是有些心疼,正待說些什麼,公儀戾竟直直地跪了下來,把那束潦草卻珍貴的野花塞進他手裡,雙手抓住他的手指不放,眼眶紅紅地懇求他。
「……不要選皇兄,文大人做我的先生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①語出《權謀殘卷》
第5章 來遲
眼前的情景,明明如此陌生,文卿心口卻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悲哀,仿佛在很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個孩子,眼眶紅紅地抓住他的手,懇求他做他的先生。
究竟是什麼時候,他忘了。
早就記不清了。
「可是我們公子已經答應了大皇子,皇上也欽點了,金口玉言,作不得假的。」
春浦剛才一聽這人是三皇子,心下暗驚,慢慢才反應過來,三皇子不就是冷宮那位罪妃所生的兒子麼,他們公子前途無量,怎能敗在一個罪妃之子身上。
文卿微微側頭,冷聲道:「春浦,我方才說什麼,你全忘了嗎?」
春浦一驚,連忙跪下來:「公子恕罪。」
「何罪之有?」文卿嘆息一聲,「春陽,扶他起來,以後這種錯不要再犯了,我不想說第二遍。」
「殿下,方才春浦的話您也聽到了,微臣事先已經應允了別人……」
公儀戾眼淚汪汪的,緊抿著唇,臉頰滾燙。
「那當如何?」
「先起身再說罷,殿下貴為皇子,怎能向臣子下跪,不成體統。」
文卿居首輔高位多年,即便刻意地溫溫柔柔說話,語氣里還是藏著揮之不去的訓誡意味,不怒而威,令人信服。
公儀戾沒有到秘書省上過學,平日裡只有英嬪會教他念書寫字,英嬪乃河陽孟氏嫡長女,性格極為溫婉,公儀戾念書也勤奮刻苦,故從未受過責備。
「先生……」
公儀戾被訓得眼淚都不敢掉,大氣也不敢出,好在總歸是站了起來,卻還是緊緊牽住文卿的手,像是怕他跑了。
「不合規矩。」
公儀戾心都涼了半截。
「但微臣應允了。」文卿慢慢反握住他的手,修長勻稱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公儀戾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刨過狗洞,怕弄髒眼前皓月般的美人,連忙掙扎著縮手。
文卿本就不喜與旁人過多接觸,公儀戾縮手,他便也順勢放手了。
「以後四下無閒雜人等時,殿下便可喚臣為先生,微臣願為殿下開蒙,講授詩書經義軍法之學。
只是……此事莫要外露,否則你我都會惹禍上身,尤其是殿下,華英殿冷,居危慎思,小心行事。」
文卿正悉心囑咐著,便見公儀戾難忍雀躍,磨蹭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湊過來黏黏糊糊抱了他一下,小孩子心性,藏不住事,滿心滿眼都是眼前人,不說話都能感覺到濃得發膩的孺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