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只可惜,連佛都不願渡你,讓你最後還是落在了我手裡。
他轉過身,卻瞧見對面還有一隻嵌櫃。柜子沒有上鎖,他一拉即開,卻在看清那裡面的東西後微微一愣。
這柜子分成上下兩層,上面一層,放著「恭惠文懿皇后之靈位」。
這顯然不是南鄔先皇后真正的靈位,木製的靈位,甚至都沒有上漆,只是由一塊打磨平整的木板削成,然後用毛筆假作漆色塗抹,最後在刻下的字印上描了金,定睛細看,還能看到那字上深深淺淺的劃痕。
而柜子的下面一層,則放了一壇酒。
在這佛堂之中,靈位之下,竟然就這樣坦坦蕩蕩放著一壇酒。
一壇泥封完整的擷陽春。
擷陽郡當地的名酒。
奚曠呼吸一頓。
這酒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
他從小就沒有什麼偉大志向,十歲前的他,每日都忍受著瘋癲的母親,忍受著她喜怒無常的脾氣,忍受著她突如其來的打罵與哭哭啼啼的道歉,十歲後的他,終於如願從家裡逃了出去,逃往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可面對的卻是無盡的孤獨與危險。
他四處流浪。
十六歲那年,他與人逞兇鬥狠時,無意中誤殺了當地一個紈絝。當時的他愣了一下,上前去探對方的鼻息。探完,他只猶豫了片刻,便忍著身上的疼痛,翻牆跑了——他素來沒有什麼良心,更別提殺的只是一個紈絝。他之所以跑,只是因為不願被官府捉住。
他一路逃亡,最後身無分文,在擷陽郡停了下來。擷陽郡並不大,小地方人口也並不多,但勝在山清水秀,釀酒工藝成熟。
一家酒鋪的店主看奚曠年輕力壯,長得也不錯,便留下他當個貨郎。每個月,他幫店主進出記貨,店主不在的時候,就幫他看看店,賣賣酒。工錢並不多,但是月終結錢都很準時,從不拖欠,他很少見到這麼爽快的僱主。
擷陽的春天總是很暖和很燦爛,讓人一坐下來,曬著陽光,便想要打瞌睡。
在這裡,他能感受到久違的安寧。他不需要奔波,不需要為生計發愁,也不需要應付沒完沒了的挑釁。
原來普通百姓的日子是這樣過的。
這裡民風淳樸,鄰里熱情,自給自足,他很喜歡。
直到有一天,有一位貴人駕臨,打破了這裡的平靜。
第6章
貴人是大名鼎鼎的清鸞公主,自建康而來,要為剛去世的皇后守孝。據說是因為皇后幼年曾在擷陽郡生活過一段時間,對此處的風景念念不忘,直到臨終前還在回憶幼年時光,孝悌如清鸞公主,自然要來圓母親的一番念想。
其實皇親國戚,本不必如民間一般守孝三年,但公主至純至善,主動提出,國君自然深感欣慰,允了她這個請求。
饒是宮中早早傳了話,公主身在孝期,不宜招搖,但上到州府下到郡縣,哪敢懈怠,緊趕慢趕,終於在公主駕臨之前,在一塊風水寶地上建造好了公主府。
公主駕臨當日,萬人空巷,都聚在路邊,爭相想見識一下公主的風姿。
店主要拉奚曠一起去,但奚曠也算是個在逃案犯,從來不愛往人群里扎,只是面無表情道:「公主出行,難道不會清除無關人等?去了也白去。」
「清鸞公主與別人可不一樣,她很親民,不擺架子的。」
「那您去罷,我看店就行。」
店主笑罵一聲:「連清鸞公主都請不動你,你可真不是個男人!罷了,你就在這兒守著死水罈子罷!」
如店主所料,百姓們全忙著圍觀公主去了,整個下午,都沒有一個客人光顧。
到了傍晚,奚曠起身,正準備捲簾關門,就見店主從街那頭抹著汗回來了,一回來便拿了茶猛灌。
如奚曠所料,店主壓根沒見著傳說中的公主。
「真是趕廟會都沒見過這麼多人——除了個公主車駕的尖尖,別的什麼也沒瞧見。」他拍了拍奚曠的肩,「小子,還是你聰明,白得了清閒!」
公主入郡之後,便長期居於公主府,鮮少出門。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既是守孝,若是還成天往外跑,那就太不像話。
久而久之,小小的郡縣便又平靜下來,大家都習慣了默然無聲的公主府,仿佛一滴胭脂水融入清泉,在最初的漣漪過後,連那點胭脂色都很快化開不見了。
奚曠很快就忘了有這麼一個公主的存在。
他每天開門、守店、關門,過得與從前並無不同。酒鋪並不會頻繁來客,他常常坐在櫃檯後,曬著太陽,隨手削點木料,然後丟給街上打鬧的孩子們玩——孩子們瘋起來的時候可不長眼,酒器易碎,把他們哄好了,才不會往自家鋪子裡瞎撞。
不知不覺,時光來去,又是一年東風綠野時。
那是很尋常的一天,他一如既往地坐在酒鋪門口,午後的陽光讓人昏昏欲睡,就連街道上,也人煙寥寥。
他正在打瞌睡,忽然有人一巴掌拍在桌上,將他驚醒。
來人是個壯年男子,臉色醺紅,抱著一壇開了蓋的酒,往他面前重重一放,大聲怒喝:「你這黑心店為什麼賣假酒?」
他皺了皺眉,起身:「本店不賣假酒。」
「你自己嘗嘗!嘗嘗!這裡頭兌了多少水,當老子嘗不出來?」男子橫眉怒目。